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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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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薇薇安从洗衣机里把衣服捞出来,湿哒哒的贴在暖气片上。王迪拖着沉重的拖鞋进了洗手间,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湿淋淋的衣服,却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听着。直到由她亲自挑选的黄铜把手,精确的发出了那咔哒一声,她便轻巧的一跃而起,两只手指捻起桌上王迪的手机,滚烫的抱在怀里。
“Like a prostate test .”她的外国朋友们知道她发展了这个爱好,都嗤之以鼻的扬起了鼻孔。她摇摇头。她更愿意想象自己是帕格尼尼或者海菲丝,能在整齐划一的大型交响曲演奏里挑出一只小提琴不准确的错音。劲风落叶般拨开黑压压的人群,凌厉的指向那根还在颤抖的琴弦。“你,对,就是你。”
王迪在这方面算是一个非常老实的男人。手机锁屏密码是他自己的生日,聊天记录也从不删除。于是薇薇安就可以津津有味的,像脸捧着一个汁水丰富的大橙子一口口吃掉一样,阅读王迪生活除她之外的其他片面。王迪的下属小姑娘对生活和工作都十分迷茫,于是王迪带她去大董吃了饭,聊了两个半小时的天,还把她送回了家。王迪的剩女同事每日深夜定要发些爆乳自拍照,说自己不舒服,好寂寞。王迪也定会勤勤恳恳的点赞,还会留言问句怎么啦。还有他与大学同学会重拾联系的女同学众多深夜不失温馨的聊天内容。看到这儿薇薇安的牙齿的确是有点颤抖了,她觉得冷。而王迪定会十分具有中国男人智慧的把这事儿抹开,说这点小破事吵什么吵,我们泱泱大中华礼仪之邦关心一下其他人不对吗。薇薇安轻轻扣着牙齿,说对。
嗯。礼仪。之邦。
薇薇安把手机轻轻扣回桌上,捋捋头发,走去阳台,点了一支烟。阳台的右上角结了一只诺大的蜘蛛网,蜘蛛拖着臃肿的身体,来来回回的耕耘。这精妙细致的八卦图,晚来一场雨就能打的七零八落。今日没有徒劳无功,一只飞虫吊诡的撞上了网,没命的挣扎,而那只蜘蛛欣喜的瞪大了复眼。薇薇安扬起右手的烟,轻轻把蜘蛛网和飞虫都烧了个干净。
王迪从厕所里出来,坐在饭桌前。这个位置的物理角度可以恰到好处的看到薇薇安在阳台上抽烟的侧脸。外国女人可真是显老,还抽烟抽得这么欢。他不满的瘪了瘪嘴,把双脚从拖鞋里伸出来,互相摩擦了一下。不知道过几年再一起出去,别人得说她是我妈了吧。倒是我们单位那小姑娘,非常有才华,又可是鲜嫩。他想着顺手掐了一下自己还算光滑的面皮,觉得非常满意。
他想到什么,朝阳台上可劲儿喊“以后可别做午饭这红酒炖牛肉了。难吃,还塞牙。”他倒出一只牙签,啜着嘴,精心的逐一剔着牙,发出有节奏的啧啧吮吸的声音。街角梧桐的落叶大团大团被吹掉,风发出尖利的哨音,穿着灰黑大衣的人群眯着眼耸着肩膀,慌忙逃窜的过马路。
很快便是极冷的时候了。
【熟】
薇薇安刚刚出现的时候,将王迪一击而中。金发黑眼睛,皮肤惨白,高挑而僵硬,到哪儿都格格不入的长相。王迪却喜爱的眼中恨不得爆出大把大把的爆米花出来。到后来都是些对不起这个开头的烂俗故事了。情绪病发作,母后大人万岁万万岁,崇拜王迪大人的话说的不够,直白抱怨的话说的太多。两个人拖到此时此刻,中间早已隔了一座山川,一条大河。旁人看着是两个人要手牵手明修栈道,实情却是早已迫不及待的暗度陈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薇薇安小火煨着汤,愉快的用不锈钢菜刀切着鲜嫩的蔬菜。这上海青颜色刚刚好,剁碎来跟咸肉来煲一盅菜饭,香的都要过去了。她特别喜欢听这些娇嫩的绿叶子菜叽叽喳喳聊天的声音。她们叫薇薇安姐姐,天真的问下锅会痛吗。旁边老成的姜块便回答说,想必是不会的,你们下锅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说对,眼一闭,就把这些叶子一股脑倒到锅里去了。
在这小弄堂里的饭香总是有些让人无法防备。薇薇安拿了个软垫子靠在椅子上,想事儿。这牌还是要跟王迪摊的。杯中酒,怀中事,这该结束的战斗,也总该有人先吹个唢呐。自己来中国这些年,王迪也没少照顾自己,自己并不算亏。她想着出了神,锅里的汤噗的一声扑了出来,她连忙上前一步把火关了。这步走的太急,她便咳嗽起来。
最近身子不是很好。今天正好有空,不如去看看弄堂口的药房先生。她把娟秀的小包挂在身上,扶着墙壁下那漆黑的楼梯口。离开了王迪更别提了,可能连这样的房子也住不了咯。她自嘲,好在,外国女人的那点幽默感,她还没丢。小药房当值的是药房先生的年轻小学徒,他嘻嘻笑着说先生今日不在,不如由他给薇薇安把把脉,开服药。他研究着薇薇安的手相,说哟,这可不是干活的人。让她遵医嘱,这辈子啥活也甭管。薇薇安听了,非常配合的笑了笑。接着小徒弟把两根手指搭在薇薇安的脉象上,脸色陡然一变。
“是喜脉。”这话说的有些趔趄,多半是弄堂里的流言传的可快。薇薇安先觉得这词有些陌生,后来便懂了。百来集中国古装戏真真没有白看。天青了,路上的风刮的可真大。姑娘小姐们的头发通了灵一样往上刮。薇薇安站在药房门口,摸了摸肚子。她不记得家在哪里。她也怕风太大刮着了她的孩子,让他没出世便觉得冷。
王迪在办公室里活生生了受了一天那个老不死领导的气。他像一根打蔫了的蔬菜,换上拖鞋,看到饭菜没摆在桌上,薇薇安却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怎么了?”他问,这份耐烦恰到好处的显示了他到家没有暖汤饭吃女主人失职的不耐烦。薇薇安稍微转了转,用眼白对着王迪。
“饭熟了。”
她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肚子。穿堂风嗖嗖的挂过去,光线一寸一寸的暗。她只觉得冷,冷的肝肠寸断。于是她也一寸一寸的把自己蜷缩起来,尽量占着最小的空间。她是基督徒,这孩子是上帝的旨意,不能打掉的。可是她如此之绝望。她还想去爱,爱的飘起来,不是怕摔,再摔一次也是好的。可是她现在牢牢的栓在这儿,中国的天地月亮菜饭和风就都不是诗了。
她好像听到,王迪也哭了。
【不成后记的后记】
中文对我来说,是一种习得性语言。这既是个好事儿,也是个坏事儿。语境转换,词语搭配,对我来说,显得特别难。所以我也努力让自己,每次进步一点点。但是有时又的确有种“这词我就这么用了怎么地了”的执拗。敬请大家海涵海涵。
我写东西特别慢。一两千字的东西,起码要写十个小时。有时一篇完成,已是深夜。我自己是我的最大支持者,非常喜欢自己写的东西。纵然还有两万字essay未写,也先要把故事写完。
我自己也知道,现在基本上在微信上写点东西,没什么人看。从头到尾刷一遍,记几个关键词,凭的是一种感觉。所以我自己也不是很介意。感觉对,不用点赞,也是个好事情。
孟京辉说,抒情是一种糟粕。所以在此声明我是个非常靠谱的优秀应届毕业生,大家有靠谱的好工作可以跟我说一声。
你看,这篇后记,写的一点儿不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