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这些出生于北京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花朵儿”而言,最熟悉的景点莫过于天安门广场,常光顾的公园莫过于中山公园。
少年时代,学校的许多集体活动,比如入队仪式、革命教育,总会选择在天安门广场举行。英雄纪念碑、白衬衣、蓝裤子、红扑扑的脸蛋儿,用白粉涂得雪白的球鞋、铿锵也生硬的代表发言、喧闹又跑调儿的鼓号奏鸣、还有伴随“时刻准备着”的口号,忽然举起的手臂,仿佛狂风中一片倾斜的大树枝杈,都已经凝固在了我们的记忆里。广场东侧的历史博物馆也是当年经常光顾的地方。印象极深的是一尊洪秀全的头像,黑色、硕大、充满仇恨,无比愤怒,标准的悲剧英雄形象。后来社会开放了,许多曾经被刻意隐瞒的历史真相逐步浮出水面,这位破落乡村教师缔造的那个天朝神话也一个个破灭了,再回想这颗头像,便很有了一种滑稽和虚无的感觉。
集体活动结束后,属于我们的活动才正式开始----老师会带我们去中山公园放松放松。那里才是我们最向往的地方。
中山公园不大,虽紧邻故宫,但没有太多的古迹文物。除了进园处迎面耸立的“保卫和平”石坊、土分五色的社稷坛、花朵四季盛开的唐花坞、就是游船往来的筒子河与音乐厅了。后来知道还有兰亭八柱、习礼亭之类的,但对于年少的我们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心情的放飞,目标是古柏环绕中的儿童游乐场。
那时的游乐场里还保留着古老的转椅、滚筒、滑梯、尽管油漆斑驳、简单粗糙,却也足够发泄我们过剩的精力。一些新引进的设施,像碰碰车、旋转飞碟之类,灯光闪烁、音响怪异、新奇刺激,对我们充满诱惑。可我们囊中羞涩,便只能做个目光贪婪的围观者。这些娱乐设施的外围,常常排着蜿蜒的长队,有儿童,还有不少成年人,他们喜笑颜开,也想过把瘾。游乐场旁边的那片杂树丛生的土堆和奇石错落的假山也是我们的乐土,很适合追逐打闹或者预谋一场恶作剧。
这样的活动通常是一整天。因此,父母会为我们准备好一顿简便的午饭。因各家各户条件不同,饭食也档次迥异。母亲给我备的多半是面包和香肠。在那个年代,面包和香肠应该算比较奢侈了。不过,那时的面包没有现在的松软,香肠比现在的实在。少年的我们天真无邪、少有势力,食物的好坏不会让我们产生等级感,还总是彼此交换,就图一个新奇,哪怕一只夹着咸菜的普通馒头都会勾起馋虫儿。正所谓“隔锅饭香”!这种食物的交换,也是出游的乐趣之一。
再大了,在北京读大学,还去中山公园,但已不是几十号人哄闹而去了,只是三五好友就伴儿前往。当然是男女搭配,有成对儿的,有灯泡儿光亮的。不过,也无所谓,大家都开心。那时,我们经常从遥远的学院路骑自行车去中山公园,在筒子河边一坐就是半天(休息日)。兜里不多的零钱常常换做糖葫芦、北冰洋汽水、雪糕和瓜子儿。在高远蔚蓝的天空下,在温暖闲散的微风中,有的偎依私语,有的激扬着遥远的未来。
再后来便去得少了。一半是因为可去的地方多了;一半是因为工作繁忙,开始为生计、为前途奔波,闲暇趋紧。
儿时也经常和父母去中山公园,主要是交通方便,坐地铁直达,不用倒车。好像人生第一次喝啤酒就是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印象里,食客拥挤,桌椅不多,许多人都站着匆匆吃饭。那时候点菜需要先交钱买票儿,再持票儿到窗口自取菜品。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母亲给我买了一升啤酒,是为了试试我的酒量?反正还是小学生的我觉得很新鲜,大口喝了,晕乎乎地醉了,挺难受地蹲在了桌子底下。升入中学,懵懵懂懂地有了自我意识,要求独立,开始反叛,于是,不大情愿和父母一同出游了。即使出去,也是满脸不悦。父母便也不再勉强,但看得出他们的失望。这期间,去过几次中山公园,逛春秋两季的书市。只有在父母给买了几本喜欢的书时,我紧促的眉头才略略舒展。现在想来,很是对不起他们。眼下,我的孩子也已十几岁了,也进入了叛逆期,自觉翅膀有了一些力量,总想独自飞翔,和我们出游也是一脸不快,惹得我们很是伤心。但她的表情分明就是我当年的表情,而我的失落也分明就是我的父母当年的失落。我理解我的孩子,更理解了我的父母。后悔当初,但为时已晚!
第一次醉酒是在“来今雨轩”。当时,对这个名字很是不解,念着拗口、觉得古怪。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大有来头,源自与杜甫有关的一个典故。据说杜子陵居长安时,一度为玄宗赏识,仕途清澈,于是,不少达官贵人亲来结交,但后遇波折,便不再登门。一日,秋雨幽幽,一魏姓故友前来探访,诗人百感交集,作诗一首。诗前有一小序: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旧雨”指故友,“新雨”指新朋。来今雨轩之名即源于此,有新朋结交欢聚之意。
来今雨轩建于1915年,现在专攻红楼菜品和改良川菜。“茄鲞”便是其拿手菜品之一,就是“刘姥姥醉卧怡红院”一回,贾太君在大观园招待刘姥姥时的菜品之一。工艺复杂,按刘姥姥的说法“需十几只鸡来配”,绝无了茄子味道。如果说“茄鲞”太过奢靡,还有一样则属大众美食,就是冬菜包子。用炒熟的瘦肉末和四川冬菜做馅,略微加糖的面粉做皮,很是鲜美。游园累了,咬口包子,喝口清茶,遥望宏伟辉煌的紫禁城殿阁,解乏又开心。我母亲当年总是念叨起这个冬菜包子,说好吃。老人家不贪嘴,除去老家武汉的小吃,没听她过多谈及吃喝之事。这也侧面说明了冬菜包子的确不错。
一年之中,我最喜爱四、五月间的中山公园。这个季节,杨柳新绿,槐柏沐春。起个大早到公园去,坐在筒子河边,前方是故宫的角楼,燕子环飞、金光闪闪;脚畔是一带碧水,波光粼粼,楼影荡漾。参天古木下,有练拳健身者、遛鸟儿闲步者、专注摄影者、拉琴鼓号者,间或还有一两段京剧清唱随着鸟语花香远远飘来。轻松、自得,悠闲,这些甄没于现代都市生活中的东西,在这里,在这一刻,又都得以重现,生命也因此增添了活力与快乐。而更重要的,是仿佛又回到了温馨的过往。
回忆随风浮现,总让我在这春意盎然间感慨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