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银光从半挂着窗帘的窗户泻进来,在炕上被窗格子分成几块几块的。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之后,一个大大的圆圆的月亮似乎就挂在窗棂上。我爬起身,胳膊腿蹭着炕席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不知道哪个不愿意被别住的苇篾儿不安分地翘起来,扎进我的波罗盖儿(膝盖)。虽然有月亮地儿,但屋子里仍黑得可怕,静得可怕。
妈妈呢?姐姐呢?我摸索着拔掉波罗盖儿里的苇篾儿,疼得我“咝咝”地倒吸冷气。灯绳儿就在不远处的墙上垂着,可我怎么也不敢挪动身体去拉它一下,让它的光亮照亮我恐惧的心。当院里的窝瓜秧儿在微风下相互摩搓彼此,发出可怕的“沙沙”声。慢慢地,我能听到妈妈在当街(院子外)的说话声,声音里似乎还有三大爷和三娘,更远处似乎还有姐姐和其他伙伴“叽哇”乱叫的声音。这让我多少有了一点点勇气,我向灯绳挪过去……可我的恐惧又因窗外蛐蛐“挲挲”的叫而蔓延开来,眼前仿佛扑过一只大我数倍的蛐蛐,挥舞着前腿向我砍过来,铃铛般红红的大眼睛紧紧盯住我的眼睛,似乎要吸走我的魂儿一般。我声嗷地喊出一声“妈”,就大哭起来。
我的泪滂沱如雨,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喊着“妈妈”,一边抽噎。外屋那个黑暗的地界,我更是不敢迈出一步,仿佛那里有无数的鬼魂在等着啮咬我。即便我走入那片黑暗,也会有很多鬼在身后跟着我,随时撕扯我的胳膊大腿……
眼前豁然一亮,妈妈抱起我,不停地亲着我的脸蛋,在屋地上来回走着。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抓着妈妈的一根辫子,把自己的头紧紧贴在妈妈的脖颈里。我从镜子里看到妈妈的心疼。妈妈为我擦干泪,轻拍着我的背,喃喃地哼着我听不懂的小曲,把我的名字嵌在歌里。
我的恐惧逐渐在妈妈的怀里慢慢退去,但仍发出抽噎的声响。我再无睡意,央着妈妈抱我到外面去看星星。
走出黑漆漆的外屋,天上的月亮把大地洒得如亮银一般雪白。我渐渐停止抽泣,开始好奇地看月亮周围的星星,那些星在月周围由浅入深地分布在天穹之上,眼睛眨啊眨的。难道他们不知道恐惧和害怕吗?为什么总是眨呀眨的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呢?
我窝在妈妈怀里,听着大人们取笑我“耗子胆”,便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妈妈怀里。三大爷说:“你是大小伙子了,连外屋都不敢出,小心有鬼抓你呢。”大家都笑起来。我却又有恐惧从心底升起来,抓住妈妈的衣襟。
此后,妈妈便不在我睡觉时出去跟别人唠嗑(聊天)了。
这样的场景似乎是在我四五岁时经常出现的,有时是大姐抱起我,有时是大哥拖着我的胳膊往外就走,就连只比我大三岁的三姐,也不怕外屋的黑暗,总是来去自如地穿梭期间。这样的恐惧一直延续到现在,仍然将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亮亮的,昏暗的灯光总使我想到垂暮的老人,生机暮暮;不敢看恐怖片,或者我对黑暗有着本能的抵触,已对恐怖片失去了兴趣。
在黑暗中,妈妈和哥哥姐姐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虽然现在也能在黑暗中独处,心中仍不免有恐惧升起来,直至安然睡去才消逝无踪。
耘菩初稿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