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学车的时候,黄师傅是我的教练。
他当时四五十岁,或许更年轻一些,常年的风吹日晒让他的脸庞黑里透红,看不出实际年龄,我只能从他活泼的眼睛还有虽然黑红却没有多少皱纹的脸猜测他应该比看上去的要年轻一些。
黄师傅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车技好。第一天去训练场,黄师傅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当他调转车头时,车子灵巧迅速地在地上画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形弧线然后停了下来,那麻利流畅的动作无异于警匪大片里的镜头。我一时看呆了,直到黄师傅叫我上车,我才回过神来。
黄师傅留给我的第二印象是对学员严格。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可一到了训练场上,他立马严肃起来,甚至有些凶狠,他不允许我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必须严格按照他所要求的去做,稍有疏忽他便暴跳如雷。我在黄师傅的坏脾气里心惊胆战,刚开始学车的新鲜感也被训斥的消失殆尽了。
被他连续训斥三四天后,压抑的心情让我的情绪无比糟糕,我开始对他有些抵触,那天训练完下车时,我破天荒地没给他打招呼就走了。
黄师傅感觉到了我情绪的异常,第二天练车他粗暴的脾气竟然缓和下来。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开车不是容易的事,每辆车都是一个铁疙瘩,这些铁疙瘩高速行驶在路上,就是一个个的子弹头,如果操纵不好,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学开车,一定要对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负责。”
听了黄师傅一席话。我对他没有那么怨恨了,也慢慢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没有谁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学员如此上火动气。他把这份工作做成了一份责任,他是在对学员将来安全上路负责,他是在对社会车辆有序行驶、避免交通事故的负责。
理解了黄师傅以后,我学习更加认真,对自己要求也严格起来,我牢记黄师傅的训诫,刻苦训练,不敢有丝毫的马虎,让自己每一步操作都准确无误。
练车那几天天气炎热,有一回我给黄师傅带了一瓶水,黄师傅却死活都不喝,他说不能收学员的礼,我说一瓶水而已,怎么能谈得上收礼,我是看你每天口干舌燥太辛苦了。不管我怎么坚持,黄师傅就是不要。那时候驾校有不正之风,同一辆车、同一个教练会有好多学员,有的学员为了让教练多照顾自己,会给教练送礼,通常都是些烟啊酒啊什么的,而有些教练会堂而皇之的收下。可是我的师傅却连送给他的一瓶水都不肯要。
后来考试,因为有了黄师傅指导的扎实的基本功,我在通过率不足百分之三十的科二测试中顺利通过。考试结束,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师傅报一下喜,可是拿出手机的瞬间我却犹豫了,师傅的学员有那么多,他会不会记得我是哪一个?虽然训练时他对我很好,可是他对每一个学员都这样,这不能代表他能记得我。或许我把电话打过去,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多此一举,师傅现在又在训练场教新的学员,他在忙,可能并不需要我这个电话。这样想着,我把已经拿出的手机又放了回去。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为这个错误的决定自责了好多年。
驾照出来后我到驾校去取,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又看到了黄师傅,是他先看到了我,带着满脸的关切和问询穿过人流径直朝我走过来,急切地问我考过了没有,我说我考过了,我来拿驾照。听我这么说,黄师傅脸上的神情瞬间由关切变成了深深的失落。
“你都考过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每天都打听你。”黄师傅略带责备的话语里还有委屈。他一定每天都在等着我把消息告诉他——过了或者没过,而这些恰恰被我忽略了,自我认为他并不需要这些,我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伤了一个如此善良的人。
见我局促不安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黄师傅说,过了就好,然后转身走了。良久,我追上黄师傅说,为了庆祝我考试通过,我给你买好吃的。黄师傅笑了,他说,好吃的就免了,考试过了就行了。师傅这样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他连一瓶水都不喝我的,又怎么会接受我的“好吃的”?但是最起码我得用这样的方式让师傅心里明白,他的学员知道这件事做错了。
从驾校出来后,我和黄师傅再无交集,除了知道他姓黄,我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可是我却经常想起他,想起他在地上画的那漂亮的圆弧,想起他对我的谆谆教诲,想起他即便口干舌燥也没有喝我递过去的那瓶水,想起错失我考试通过的喜讯时他那失落而委屈的眼神。他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正是这些微乎其微的小事让我感受他的人格魅力和刻到骨子里的善良。
我没有辜负黄师傅的教诲,这些年来安全行车,每当有人夸我车技好时,我总是说,我遇到了一个优秀的教练,他是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