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母亲节:母爱 . 懂得
文:薄海岚
(一)
父亲年轻时一直为公事忙碌,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两条腿一直蹲在外头,不着家。”所以,我们兄妹四个大多时候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其间辛劳自是一言难尽。
母亲有一颗细腻的心,在孩子们成长的路上,点点滴滴都珍藏在她的记忆里,如数家珍。
小的时候,她觉得我是最好带的孩子,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善解人意、从不叛逆;不争不抢、懂得谦让。
她说,我刚会走路的时候,就不和哥哥争怀,让她抱着哥哥领着我;那时候过端午节,粽子锅里的鸡蛋是很稀罕的,每个孩子一份,哥哥吃完了他的那份,哭着还要,我会主动把自己的送给他……这一切都是本能,不用大人教。
可是这样从不争抢的我,长大后却是她最操心的孩子。
也许为娘的心都是这样吧。若是孩子霸道吧,就怕会惹事吃亏,若是老实吧,又总会怕被人欺负。
闺女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她最经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你这样的孩子,我怎么试着把你放到哪里都不放心呢?”她一直觉得家境贫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闺女终身托付给一个忠厚的人家。尤其是怕我遇到一个刁钻强势的婆婆。
母亲对孩子有几分溺爱,不舍得让闺女做家务,常常说:“丫头在娘跟里就是要享福的,我还能干的时候才不让你们干呢!以后有的是活要做,跟着我就不想让你们吃苦!”
所以,姑娘时代的我和妹妹都很少做家务,根本不会做饭。尤其是我,不仅啥活不会做,还学无所成,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庄户不庄户,学户不学户,可怎么治?”
而孙却不同,他是干庄户活的一把好手,由他的吃苦能干,母亲总是觉得我这样有些无用的人,会不被这样的勤劳人家接受。
第一次去婆婆家,是看家(定亲的一种仪式)。母亲再三嘱咐的是一定要对婆婆叫妈妈,并且用自己的经历来告诫:“你看我,从来了就管你奶奶叫妈妈,所以你奶奶最喜我了。叫啥也是叫,不就一句话吗?去了一定要叫妈妈哈!”
她怕我到人家里不被喜欢,也懂得自己的闺女,学不会巧言令色、讨人喜欢,越长大越执拗,嘴拙得连见了乡里乡亲、婶子大娘都不会打招呼。
做母亲的总是最懂得自己的闺女。
可是那一天,婆婆只是埋头在锅屋里烧火,我都没有感觉她抬头看我一眼。当然我鼓起的勇气也泄了,对着婶子大娘的笑脸叫了一圈,也并没有叫出来那声“妈妈”。
虽然孙一直说他的家人都是非常随和的,但是由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中,我觉得她并不是接受我的。
结婚后,我们都在娘家这边工作,自己很少开火,母亲帮我们看孩子,还负责我们一日三餐。那个时候,我依赖在娘家人身边,随心所欲地自由自在,仍然是个快乐的孩子。
周一到周五在娘家,孙都是要求回婆婆家度周末。我总是有些勉强,觉得在那个家放不开、不自在。
公公婆婆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总是天明忙到天黑。那个时候,婆婆很能干,家里地里忙个没完,而我,怕人觉得懒惰,也想帮忙,却总是无从插手。感觉在他们面前总是很拘谨,无所适从。
大概那时孙在我的家里也是没有融入感,每个周末他都是归心似箭的样子。有次周五下午看我放了学,就要带我回去,而我觉得太晚了,坚持要第二天再走,直男也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就把不高兴挂在了脸上。
母亲是个细心的人,就看出来了。我也很委屈,觉得他总是想怎么就怎么,从来没有通融的余地。母亲要我多考虑他的感受:“你天天陪在妈妈身边,人家不也一样会想自己的妈妈吗?”并撵着要我马上跟他回去。
开始我们回去,婆婆做的最多的就是油饼,因为孙爱吃油饼。后来,每次回去迎接我们的变成了饺子。大致是婆婆觉得我回去不知道做什么饭好,孙告诉她,我最喜欢吃饺子。
如此,二十年了,每次回家都是热气腾腾的饺子。直到这两年,她手不能包了。
(二)
婆婆勤劳而又节俭。她不足一米五的小小的身躯里好像藏着无限的能量。家里、地里、果园,男人干的活她都能干。挑水、推车子、赶集卖桃……从来没有一刻闲着的时候,我们回去她也一样,都忙得和我们从没有语言的交流。
结婚第一年的酷暑,烈日当空,婆婆仍然去地里翻地瓜秧,临走发上了面,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大热天,面发得很快。我只好帮着蒸馒头。那是我第一次蒸馒头,不知道锅里该放多少水,直到闻到了糊味……
婆婆回来后,脸色很难看,一个劲地埋怨我浪费了面。我觉得很难堪,眼泪偷偷地打转。想起如果在自己妈妈身边……她会懂得自己的闺女能做到这样,应该是很难得了。
但是我懂得婆婆。我曾经窃笑她即使是倒掉一锅饺子汤,都会心疼地嘟嘟囔囔:“这应该喂猪的啊,倒了真是‘伤天理’”!我懂得作为一个节俭的农民,对于粮食的感情。
婆婆和妈妈不一样,大家都觉得她只知道干活,对孩子有些粗心。孙说他们小时候在外面贪玩,饭时不回家大人都不顾得叫,只忙着上承包的山场干活。他们以农活为天,孩子很小就要干活的,孙八岁时候就能帮大人拉车子了。
其实被照顾得太多的孩子往往低能。
所以我作为一个成年人,到了地里,却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干点帮活,并且,皮肤色浅,一热了就满脸通红。虽然怕人家不接受,尽力想做到最好,但总是一副不堪的样子。婆婆就心疼地看着我的脸:“看把你热的,脸那么红,你快先回去吧!”而她,在我的感觉中对她的孩子没有这么细心地关注过。
开始我以为是对新媳妇的客气。后来,懂得了她是真的心疼。因为她也不是个会客套的人,并且一直都说着不要我去地里。
我学会了做饭。唯一能做的是,农忙我回去的时候,疲惫的他们回家能够吃上现成的饭菜。开始我做饭她也是看不中的,她是一个做事必须做到极致的人。她切的土豆丝又细又均匀,而那时她都觉得我切的土豆丝像棍,不能上桌。如此,我也要求自己用心地练习,厨艺有了很大进步,终于能把土豆切成了丝。
但是笨拙的人做事总是没有样子,切菜的时候,常会切到手。切到了手的场面是这样的:我苦着脸摁着流血的手,公公小跑着去药铺买创可贴,婆婆慌慌张张翻箱倒柜找碘伏,直男跟在身后怒目训斥:“你是猪吗?干点活真是有样子!”
他有所不满的时候,常对我疾言厉色,耍大男子主义,也不管有谁在场。我懂得直男的样子,所以很多时候也不会在意他的态度,知道自己做事不够周到,训斥也是因为在乎。
妈妈也是懂得他,不要我在意:“两个人嘛,说话都是这样的,人家天天在外面多累啊,一句话还能有什么。”她觉得他那么能干、顾家,已经够难得了。
而婆婆却对我说:“他要是哈达(方言:训斥)你,你不要让他!如果你让他习惯了,他就会不知道在乎你了。”
很多婆婆应该都是喜欢儿子在家里是第一位的吧。替儿媳妇争地位的婆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使我相信,我是她心里的第一位。
她不要我让着他,经常说:“你就容易了吗?他天天在外不着家,你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啊!连我都没来帮帮你。”
没有人说我不容易,包括他,好像都是觉得我只是带个孩子很清闲。只有婆婆看到了我的不容易,她常常因为没能帮我心有歉意。这份懂得来自对我的心疼。而我并没有要求她来帮我看孩子,也是因为懂得习惯了劳作的她,对于土地的感情。
相处久了,我渐渐懂得了,她和我一样也是拘谨、慢热的人。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相融、渐渐升温。我认可了这个家,认可了生命中的第二个妈妈。
父亲突然走了。痛断肝肠之后是麻木,守灵的时候,对着他的遗像,有时候和亲人们说说笑笑,恍然觉得他还在身边听着,哭起来的时候又常常觉得怎么哭都不够。可是,在母亲身边,我必须咽下悲伤,小心地陪她。
我们一下子就成了大人,不能像从前那样在她面前想哭就哭。而她,成了孩子,常常要让我们再三安慰。
送父亲出殡后,我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感觉婆婆关切的目光落在了脸上,我忽然之间又回到了小时候,又像从前在妈妈面前那样,无所顾忌任眼泪哗哗流着。
父亲在的时候并没怎么感觉想他,甚至有时候对他的唠叨不甚耐烦,可是他走了,我却满脑子都是他,想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早晨一醒来,就会止不住地哭,啜泣中感觉有人伏在了枕边,是婆婆。
她说:“你这样会哭坏身子的。他已经走了,哭也没用啊!你的心太小了!人心细了也不好啊,对自己身子不好,你要学着心大一点。”
她不是一个细心的、会安慰人的人,但是她懂得我的心有多细,我也自然懂得她对我的心疼。
(三)
二十年的时光,两个慢热的人由婆媳变成了母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可以自然地对婆婆叫妈妈了。有段时间陪婆婆在医院理疗,医生们也总会称呼我是病人的闺女,就有个住院的人悄悄问我:“你和你妈妈怎么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啊?”我笑说:“我是她拾的闺女。”
母亲的生活条件是很好的,哥哥在身边关照得无微不至,吃的喝的、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我们有的她都有,我们没有的她也都有,生活上不用我们操心。她喜欢我们多陪在身边,我们姊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多去陪陪她。
公公婆婆一向习惯素简,从来不知道为自己添置任何东西,相比之下,他们的生活条件并不太高,也不懂得享受生活。但却常常会对我说:“我攒了点钱,都给你。你去买辆车开着吧,他天天开着车在外头,你自己没有有车也不方便。”
我说不想要车,想要就自己买了。却感恩着他们愿意为我,倾尽所有。
母亲有的条件,我也想要婆婆拥有。因为,我已经觉得她也是我的母亲了。于是,不爱操心的我,也会亲自张罗着为他们添置太阳能、洗衣机、冰箱、空调……虽然,空调也只是我们回家才会打开。
在这个家里,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媳,我得到了得天独厚的爱,也愿意在他们渐老的时候,承担起独一无二的责任。
我把回这个家由过去的他要求,变成了主动提醒他回去,因为一份牵挂。我们由过去的婆媳无所交流变成了互相的嘘寒问暖,也细心为渐渐多病的她寻医问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成了她心灵的依靠,她愿意把一切向我诉说,觉得我比她的儿子更贴心。却常常对我说:“我就老了,身子已经这样了,你别太操心,多在意自己的身子。”
世界上最懂得你的人是母亲,而一个女人若是一生有幸,会有两个母亲。??
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若是受之滴水之恩,常思涌泉相报。可是母爱似海,又怎么能够报答?
这个母亲节,我只能祈求上苍,赐我的两个母亲以快乐和健康,也祈望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