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色
阴森阎罗殿,判官生铁面。
铁笔在生死簿上左钩又划,堂下拘着的魂魄却一脸飘忽。
“你这一生实在可叹,古往今来,不及几人如你这般能淫如此。”
魂魄一怔,“哎领导您不能这样说啊,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不偷不抢不侮辱妇女,连早恋都没得,您看您这么明察秋毫的,不能一下给我打成犯罪分子啊是不是。”
“我何时说你干了不齿勾当?淫者,贪恋一切色相也,色者,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见所闻所感之一切也。纵观你一生八苦样样离不开一个欲字,乃至最后家破人亡,这又是何苦?”
魂魄不以为意,轻哂一声。“咳,这个多自然啊,人活着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取悦自己的感官,活着多累啊?就算那些个苦行僧都是有受虐倾向的,越虐待自个就觉得自个离神更近,那不也是一种幸福嘛,虽然他们拜错神挺可怜的,嘿嘿。”
“油嘴滑舌也罢,执迷不悟也好,你下一世不妨体悟一番,何谓色即是空!”
魂魄未来得及回嘴,判官笔下生风,倏忽一下竟是把魂魄吹得飘起,一头扎进了殿前那黑沉的涡轮。暗流汹涌,一经卷入,早已是不知去向。
他醒了,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但目不能视,身不能移,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只是这地方似乎过于安静了些,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判官还在吗?他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强迫自己动动身体,哪怕是一根小手指也好,他依旧做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因为那一下的强迫,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大了,似乎伸展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开始有触感,新鲜的水汽,由一股薰然的风带来,他朝着那个方向逆风而上,膨胀着,直到身体的一部分触及了冰凉惬意的液体,他觉得那是水,他感觉到那部分身体周围有水波在荡漾,那力道如此温柔,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哆嗦中,有什么东西自他的身体里发散而出,在水波中缓缓扩散着、游动着,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内究竟长出了什么东西,只贪图顺着那些东西感应更多——那些东西会带给他一些外界的感觉,虽然如此细微。
他能听到一些东西了,鸟鸣,虫声,鱼类游动的时候尾鳍与水的摩擦,气泡的胀大与破裂,随着他身体长大,他同时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多,当鸟儿的振翅声驱散虫鸣时,他知道,清晨到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身体上滚动着的一颗颗露珠。
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宁静的时刻,什么香车美女豪宅,早已想不起来。此时他内心单纯无比:伸展,长大,聆听,感知,即使他永远身处黑暗。
突然有一天,他听不到鱼类游动的声音了,他听到有什么东西纷纷从水下浮起到水上,噗呲一声激荡起极小的水波,他也听不到虫鸣的声音,仿佛它们从来不曾为自己鸣叫。但是一种单调的、嘈杂又危险的声音离他的身体越来越近,这声音他几乎淡忘,却在听到的一瞬间重新记起。
那是驳船的电动马达。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蛮力撕扯着,却丝毫不觉得痛,每一块被扯下的身体都和他有着共同的意志,那就是生长,生长!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上流出又凝固,化生出不一样的肢体,他感受到了风更细腻的抚摸,就像吹拂在人的肌肤上那么真实,他舒服得几乎要叹息出声了。
最后一块身体也被拔起,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剧痛,他的心中却是一阵猛烈的狂喜。
他活着。
他听到一个人在说话:
“这水葫芦,也太能长了!”
另一个人接口道:“可不是,你看这池子里的鱼都被憋死了。”
他睁开眼,没有判官,阳光温热,岁月静好,他已安好,全是晴天,他自嘲地笑出声,从六尺大床上坐起身。身侧不知名的女人还在睡着,颈侧暧昧红痕依旧新鲜。
“色……即是空。”他摇摇头沉思起来,忽地抬起头露出一抹狡黠微笑。
“空,即是色。”
他弃掉最后一点梦境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