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一直都特别招老年人的喜欢。去年有事回学校,刚进校门遇到一个退休的老老师,同我聊了好久才分别。十月份参加新闻考试培训,下课时那位精神矍铄的川大老教授,也是径直笑嘻嘻走向我,自来熟的和我说话。
我在金牛区住的那阵子,猪肝面面馆两个老婆婆也是对我特好,每次我过去,面都给我煮得很多,还要切老大一碗西瓜。
再早一点,记得是2009年夏天,那时我高二,放暑假搬东西,在学校公园,有个手上长满老人斑的老奶奶缠着我坐在公园长凳上谈天说地。她也是一中的老教师,很慈祥。
有时候走路时会觉得很好笑,因为我其实不太会聊天,敏于事做不到,讷于言却是真的。可是偏偏和这些老年人谈得欢畅,我心想是不是我真的很老气横秋哇。
然后我时常回看自己的成长轨迹,也发现,自己和老人好投缘。小时候过白事,我瞎琢磨柱子上的对联和花圈上的挽联,最喜欢往阴阳先生的房间里跑。看他们穿着布鞋,伏案写奇奇怪怪的字,唱奇奇怪怪的歌,然后便问他们一些古怪八门的问题。领头的老先生们总是很有耐心,经常边做事边给我说道说道,偶尔还给我递一杯放了好多糖的姜茶。
“你这么喜欢,想不想学嘛?”
“不想”
“不想那你还问”
“有趣呀”
当我回想这个,很感谢他们的耐性。阴阳先生的书房是很严肃的,但他们不仅宽容了我的胡言乱语,还认真回答了好多在我那个认知阶段,答了也没什么用的问题。
不过想来,我可能确实有某种令“老年人”喜欢的质地吧。我现在还能想起,上学第一天教语文的周老师,对我的包容和喜欢。小学那段时间是我最野,最招人厌的时候,但他从最初就一直对我很好,没打过我。有次我烤碳火闷到了,头疼,他还把我抱到了他的卧室休息。
我有一位过世的姑爷爷,小时候无偿为我治了很多病。我不但吃了他家许多水果,还从他那里看到了许多书。冯梦龙的《喻世明言》就是他借给我的,当时不爱惜书,还撕坏了几页纸。这位姑爷爷某种程度上讲有点小气,若是别人可能再也借不到他的书了,但他没有计较,后来依旧给我借书。他走的那年,我实心实意在他坟头磕头点香以为纪念和感谢。
今天全在单曲循环暗杠的《阿婆说》,听着听着不由想起了生命中其他几个老年人。
在我的文章里,我曾经提到过一个老奶奶,他老伴儿走了以后,很凄凉的活了好多年。没钱买盐,就在山上采开了花的折耳根或者一种叫做对叶草的草,晒干了可以卖钱。我放牛的时候经常看到她哭,很同情她,也帮她找过很多草。
她孙儿和我一般大,跟我是好朋友,多次摘了自家李子同我分享。老奶奶的儿子儿媳对她不是很好,但祖孙感情不错。某回放牛下雨,那位朋友带我去他奶奶家躲雨,那是一个小小的糊了油纸的棚子,棚中一张湿冷的破床,满地堆着受潮发霉的玉米。真真家徒四壁,老奶奶热情的添柴,把火烧到最大,然后搜了好久,搜出来几个圆珠笔那么长的嫩玉米,烤了给我们吃。
我现在知道,那炉大火是她能给予我俩的最好的待客礼,那几个玉米是最好的吃的。那个朋友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可惜后来溺水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和这个奶奶说过话,我们家的牛在我上初中时卖了,大概卖之前我见过她几次,但不知怎么说话,只是相互礼貌的笑笑。
我姑母的婆婆是个孀居的老奶奶,性格很暴戾。同姑母和姑母的妯娌,以及自己的孙子孙女都常吵架。
平时这些人在她家喝口水都不是容易的事。但她特地做过几次饭叫我吃。印象最深刻是有一年冬天在姑母家做客,她悄悄把我和表哥叫过去,喊我们吃饭。蒸的当年的新米,炒的街上买的新鲜猪肝。我姑母事后给我说她从来不喊人吃饭的,今天居然叫你去。
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把捉来的泥鳅剖洗干净后,喂了她的猫吧。我曾经见过那个老奶奶发脾气,在堂屋怒气冲冲砸东西,骂她的孙儿孙女,自己都难以想象这跟温言细语劝我多吃瘦肉的居然是同一人。
在我们老家,还有类似这样一个老奶奶,也很凶。她抽旱烟,有非常大一根铜烟嘴。抽烟的时候吞云吐雾,极有威仪。她家的房子又暗,阴气森森的,配着她的面孔,往往叫人退避三舍。
她家养过一对老公鸡,一红一白,很高很壮。爪子得快有门把那么粗了。听我爷爷讲那对公鸡养了十四年。怪瘆人的。
然而这位老奶奶请我吃过一顿板栗。那回她看我在河沟里淋雨捡板栗(刮风下雨板栗才会掉下来,捡得多些。小孩子都喜欢在雨天捡核桃,捡板栗),就把我叫到她家,我诚惶诚恐,跟过去,结果是她给了我好大一袋子板栗,颗颗饱满,又黑又亮。
那奶奶好像跟我外公家有些亲戚关系,吃板栗时夸我长得乖巧,像我娘,嘴巴也甜。可惜我娘死早了。我不记得她当时是说我妈妈给她纳过一双鞋底,还是做了一双布鞋,总之唠唠叨叨了许久。
还想起了另外一老人,却是个驼背。由于残废,经他弟弟养着的。我爸在他们家做木匠活,我经常过去玩,就熟悉了。
有回旁边一家办酒席,吃饭后我爸打麻将,打到半夜就糊糊涂涂回去了,把我给忘了。大晚上我不敢回去,在主人家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咋办,“驼背”看到了,把我领了过去,和他挤在一起睡了一晚。他的床不大,我的个头却有点大,他让我靠里面睡,自己睡外面,睡到一半我尿急,又怕鬼,坐在床头不敢动,他打手电带我去厕所。第二天我起来时发现我自己把被子盖完了,他没盖到多少被子。可怜他冻了一夜,连抢被子的动作都没做一个。
我长大以后,绝对不敢嘲笑身有残疾的人,我们那里将驼背称呼为弯黄瓜。有时逢红白喜事,有人会讲关于弯黄瓜的笑话或者故事,我不听,悄悄走远。
往往想起这些认识过的老年人,会发现“老弱病残穷”的他们,在某些时候极其温和善良,言语恳切,待人真诚。他们中不乏凶恶乃至让人可怖的,但很有幸,我见识的都是他们脆弱善良的那一面。今年过春节回家的时候,说起天冷,脑海里冒出来“三九四九冻死老狗”的老话,当时只说到三九四九,我立马就打住了。觉得有映射嫌疑。那个时候,我对自己也是充满了感激的,因为察觉到自己隐性的尊重。
即便是顺手拿刀,亦不刃对他人。既然自己被真诚相待过,就应该谨慎处世,不轻狂,不误伤。
感谢他们,也感谢自己。这一切让自己变成自己喜欢你人,我相信这是属于爱的功劳,而我希望,自己会渐渐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