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全传
郭家立
荣哥叫郭光荣,生于1962年,比我大12岁,是我三大爷家的二儿子。三大爷虽然身材不高,但是干活是一把好手,三大娘生荣哥的时候,生产队正好给三大爷颁发了先进劳动者奖状,大爷说这个是光荣的事,孩子就叫光荣吧。当时三大爷还有一个4岁的大儿子-----郭先进。
郭先进大哥我没有见过,因为他10岁的时候就夭折啦,据说是发高烧而死,大雨下了一夜,去医院的路几乎不通,等到了医院,已经无法救治。听人说,三大娘一句话唠叨了好几年:你看看真是罪过,59年挨饿的时候没有饿死他,这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荣哥多次给我回忆他的童年,脸上洋溢着荣光。父亲年年受奖,哥哥带着他到处玩耍,也无人敢欺负。一到冬天,母亲会给他做大大棉手套、耳烘子,父亲会给他炫耀各种各样的奖状,讲各种故事。
天有不测之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想在荣哥10岁的时候,三大爷突得脑溢血身亡。好好的一个家庭,只剩孤儿寡母。三大娘开始了寡妇熬儿几十年的漫长岁月。
荣哥小学毕业就辍学啦。用他的话说就是看到那些小蝌蚪字、小蚂蚁数就脑尖子疼。老是逃学,喜欢上了木工,偷偷去看人家做木工。他发育很快,很快就长到170,能吃的很,母亲挣的公分很难满足他。
而学木工是要专门拜师傅的,母亲拿不出拜师礼,他就拼命的挣公分,最后拜了九爷爷为师,学得一手好伙计。我家的小饭桌、小板凳都是他做的,至今丝丝入扣、纹丝不动。
到了说媳妇的年纪,荣哥家虽然是孤儿寡母,但是却没有费事。19岁的荣哥已经是178身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四肢健壮,标准的帅哥一枚。刚从生产队分得4亩地,他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很快实现了温饱,吃上了纯小麦面,真是人见人夸。又会木工,所以媳妇很快就搞定了。
他结婚的时候是我给他压的床。结婚头一天晚上,先是找两个嫂子去送灯,一人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嘴里念叨:“大嫂二嫂来送灯,天上的神明您是听,保佑新人年年好,有男有女花着生。”然后她们把新的铺盖放到床上,有顺序的一层层的铺好,把红枣、花生放到床的四角。然后就让我去睡一晚上,叫压床,压床的一般不超过10岁。还要让我掀开一个床角第一层,尿上一泡,然后盖好。
荣哥吃苦耐劳,凭自己的木工手艺,在改革开放初期,算是上乘人家,荣嫂子也是老门就家的人家,少言寡语,一心在家里忙活。可是,两个人结婚几年都没有孩子。三大娘不知道求神、算卦、破邪跑了多少路花了多少钱,荣哥和嫂子不知道去过多少医院,就是看不好。后来实在是没有劲跑了,放弃啦。
天下事无奇不有,就在他们放弃治疗后的一年,嫂子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肚子大了。荣哥是又喜又烦恼啊,这个孩子是我的吗?
直到生下来,孩子的小鼻子小嘴小眼睛都神似荣哥,他才眉开颜笑,纵酒放歌。这一开头不当紧,就像决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荣嫂子花啦啦一气4年给他生了3个娃----大狗剩、二狗剩,三静妮。都是三大娘取的小名,说是好养活。
我与荣哥本来交集不多,一是我们年龄相差悬殊。二是他到处忙着生孩子的时候,我都是在学校度过的。后来我们熟悉,主要是因为他一心要培养孩子读大学,每每见了我询问上学事宜。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不断了解他乐于助人的事,所以就刮目相看起来。
但真正与他相识相知还是在10年前我来南昌以后。那年大狗剩订婚,和他爹订婚时候年纪相同,二狗剩上大学,三静妮上高中。他让我帮他在南昌找活干。他说这些年都是在外面家具厂里打工,支撑全家六口人的生活。但是现在许多工序是机械化的,他的老手艺,拿手绝活---扣隧眼,基本用不到啦,工资越来越低,不能干了。
在南昌我认识几个做吊顶、铺地砖等内装的老乡,但这些活他都不会,只能打个下手,出点苦力,搬运东西,哪家有活向哪跑。好了一天可以挣几百,不好几天都没有活。他没有其他出路,就跟我来了。40多岁的他腰板还算挺直,神情还算坚毅,美男子之风犹在,就是头发有些稀疏,脸色有些黝黑,皱纹开始爬升。
我给他在我附近租赁了一间房子,十年来他没有买过任何家具,就主家的一个破电视、一张床、一个桌子,自己的一个煤气罐、几个破碗、整齐的一沓衣服、乱哄哄的几双筷子。
白天活太累,来到家就不想动,我知道他吃不好,就经常去叫他吃晚饭。吃了2个礼拜,他坚决不到我这里来,坚持自己做饭吃。后来我就隔一段叫他一次,他就带点东西过来。真是气我。
有一次他电话关机,怎么也联系不到他,晚上也没有回家,我着急啊,这么多年,他害怕我担心,没有不回来过,难道遇到不测?我不敢多想,急忙去找他。
凌晨12点,我在20里外的一个公交站台旁找到了他。他靠着柱子睡着了。
虽然技术活不会,但凭借踏实的工作,赢得了几个老板的欣赏,十年间也挣了不少血汗钱。给大狗剩盖了两层小楼,供下来了二狗剩、三静妮的大学。正在为二狗剩筹备房款首付。
我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他也喜欢喝酒,但是自己很少喝,只有在我极力规劝下才会开怀畅饮几杯。然后叼着烟和我聊家长里短的事情。我才知道他心里委屈一沓一沓的:“大狗剩那孩子不仅不好好上学,还好吃懒做 ,眼看媳妇都领不住,儿媳妇就整天说偏心,不让供二小、三妮上学。整天和你嫂子上脾气。你说孙子给她带,活给她干,还是不行。我回家只要不给他们点钱,我就别想安稳的离家。”“你说二小吧,原指望大学毕业就不要管啦,谁知道还要给他预备首付-------”“老母亲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如何------”
有时候他喝高兴了就哼哼起坠子大师郭永章的《吹牛》,后来成为电影《最爱》片尾曲:
俺这柳树顶上结棉袄,冬结棉来夏结单,榆树顶上结元宝,杨树顶上结银元------。王母娘娘来做饭,九天仙女当丫鬟,孔老二他给我管过账,蒋介石他黑间半夜里给我夜壶掂。--------我喂着八万骡子八万马,还喂着八万老板尖,还喂着八万拉磨驴,磨了白面大家餐。老婆子我有八万六,好儿孙我有十万三。我本是老天爷的他干爹,你看我体面也不体面。
荣哥去年借口秋收、秋种,卷铺盖回家啦。 我知道是我的一句话刺激了他。
去年一个晚上,我正打乒乓球,他电话急促让我去派出所。我火急火燎的去了派出所。见他蹲到个地方手捂住头,羞愧的脖子通红,两天没有见他,老了一圈。我询问干警才知道荣哥被扫黄队抓了现行。我交了3000元,把他从派出所提了出来,开车接他回家。上车后随口责备了一句:“大哥怎么能干这种事。”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吞吐吐的、慌忙忙的说:“老哥给你丢—丢---丢---丢脸啦,我发---发-----发-----发誓,就这一次,上当----上当啦。我没有脸在这里啦。“
后来我天天做工作,才勉强留了他一个半月,他说他感受到整个城市都鄙视他,他受不了,还是走吧。
今天突然得到荣哥病逝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我急忙开车回家,去送送老哥一程。我知道他回家不久得了病,但据说不碍大事 ,就是多年的劳累和抽烟,使他有点肺气肿,这个不算大病。刚工作两年的二狗剩突然自杀(原因有多种说法:精神分裂症、失恋、黑社会逼迫、陷入传销不能自拔、受了领导批评)对他打击是不小,但是当时我回家和其他人经过多日陪聊,创伤好像已经愈合。说是过一段时间身体好好,还来南昌干活的,怎么说走就走呢???到底什么情况,先回家,再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