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然是苏小澈的初中校友。一个家长跟军哥反映寝室半夜说话,女生们就怀疑是肖然然的家长。本来就有好几个女生和肖然然不和。肖然然被集体排挤,就想换寝室,说想换到502来。
军哥一口答应了,还说502有空床,过来一看才发现没有,只好问谁愿意和肖然然换。没人愿意。但不知军哥是不死心,还是要显示威严,之后仍来502转悠,直到那场大战爆发。
周三中午,军哥来的时候,正好12点半。穆欣欣在阳台上,一边晾衣服,一边欢快地唱歌。陈怡贝在阳台窗下写作业,为了提醒穆欣欣,就咳了一声。本来很自然的,军哥却耿耿于怀,出门时还在念叨:“那个陈,陈,陈……丫头,你咳吧,咳吧,好好咳……”
苏小澈听到“陈丫头”,还觉得挺可笑的,但一听后来的口气,心里就有一股火往上窜。军哥出门后两秒钟,苏小澈就开始呼天抢地地干咳,当然是故意的。
苏小澈没想气军哥,只想在背后发泄一下,不料军哥折回来了。苏小澈一路咳到阳台上,一回头就吓了一跳——军哥又进门了,并且来势汹汹:“你们谁咳的?!”
苏小澈径直走到军哥面前,迎着怒火:“我咳的!”
军哥厉声道:“你怎么回事?!”
苏小澈不敢说实话,只得大声道:“我嗓子不舒服!”
军哥火得要命,大吼一声:“你给我站直!”
苏小澈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一抖,自动“立正”了。苏小澈意识到这是本能反应,暗吃一惊。
军哥一手指着苏小澈的鼻子,凶神恶煞地吼道:“你叫什么名字?!说!”
苏小澈只能豁出去了,昂首挺胸,直视军哥,道:“我叫苏澈!”
军哥继续指着苏小澈,吼声却低了点:“你刚才怎么回事?”
苏小澈还是大声回答,理直气壮,字正腔圆,嘴硬道:“我就是刚好嗓子不舒服!”
军哥脸上的沟壑都拧到了一起,指着苏小澈的那只手也开始抖。
苏小澈害怕了,但心想事已至此,认错是绝无可能了。苏小澈决定强硬到底。苏小澈一脸正气,毫无惧色,简直可以去演革命烈士。
军哥恶狠狠地骂道:“放肆得很!”歇了口气,又咬牙切齿道:“别跟我装蒜!”就要转身。
苏小澈这会儿却真的怒了,摸到穆欣欣的床边坐下,脱口而出:“没想跟您装。”——还用着敬语。
军哥的身体僵了一下,扭头就出门,却没走,而是掏出手机。苏小澈听见军哥气呼呼地嚷道:“喂?!阎文培吧?!你在哪?!在学校?!在学校什么地方?!苏澈,是你们班学生吧?!不得了啊,厉害得很啊!你现在能过来吧?!你过来一下!……”
苏小澈面上镇定,腿却在发抖。苏小澈想:完了,他竟然给阿培打电话,现在只能死不承认了。苏小澈同时很惊奇:军哥居然敢这么跟阿培说话!阿培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狂。
想到阿培平时的“严父”形象,苏小澈渐渐平静了。苏小澈没来由地相信阿培会庇护自己,反而热切地希望阿培能马上出现。
然而阿培终于没有来,军哥在走廊上等了一会,也走了。
苏小澈估计暂时安全了,赶快爬上自己的床,拉开被子躺下。苏小澈很郁闷地想:丫的,上高中居然还跟老师干仗。
苏小澈在小学和初中,虽然一直是“特优生”,却斗争过无数老师,颇有传奇色彩。但更为传奇的是,这些被斗争的老师,后来无一不重用苏小澈,甚至把苏小澈当作忘年交。苏小澈无往而不胜,除了有成绩作砝码,关键在于,苏小澈实话实说、以理服人。
所谓“斗争”通常是这样:苏小澈先犯一个错误,比如迟到、说小话、不交作业;老师进行批评教育,言辞不当或态度恶劣;苏小澈忍无可忍,指出老师言行无理;老师大发雷霆,教训苏小澈出言顶撞、目无师长;苏小澈据理力争,顺便指出老师处理其他事情的不当之处,一一详述;老师暴跳如雷,反问是否苏小澈一无所错,自己大错特错;苏小澈认错,道歉,仍坚持以上观点;老师语塞,烦躁,让苏小澈走人。不久以后,老师再找苏小澈谈话,心平气和,态度诚恳,自我批评完了如何改进,推心置腹请苏小澈理解;苏小澈大为感动,再次诚恳认错,表示理解和支持,并提建议。斗争圆满结束。
也有的时候,不是苏小澈先犯错,而是老师心情不好,没事找事,刚好找到苏小澈头上。苏小澈莫名其妙挨一顿训,起先还忍让老师出气,但如果老师太过火了,苏小澈必然反抗。还有的老师,摆明了针对苏小澈,苏小澈是绝对不忍的。当然结果都是一样。
而且,但凡叫过苏小澈家长的老师,都不会再叫第二次。因为西先生和湘夫人不是一般的父母,而是反对应试教育的父母,反对补课和拖堂的父母,反对孩子晚睡早起的父母;比苏小澈更为传奇,也更富有斗争精神。苏小澈迟到或不交作业,有时还是他们的授意。
老师被苏小澈斗争,尚有师道威严;被这二位家长斗争,就只能勉强应付了。其实作为知识分子,西先生和湘夫人还是很客气的,比苏小澈这毛丫头客气多了,但句句在理。结果当然也更好:老师不但开始重视学生的意见,更开始考虑家长的心情。
苏小澈写中考日记时,认真想过这些事情,对老师也有歉意。苏小澈的性子太直,也不会控制情绪,还不懂说话的艺术。虽然苏小澈无心冒犯,但在气势上咄咄逼人,也无怪乎被判“顶撞”了。所幸从前的老师都还虚心,也还宽宏大量,没有深究。
然而苏小澈的胜利,都是“讲道理”得来的,这次和军哥干仗,苏小澈却明显理亏。本来军哥都要走了,苏小澈却没事找事,以致战争白热化。苏小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压抑了,成心想找刺激?苏小澈不能细想,不然要难受了。
苏小澈回想刚才,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军哥的手会抖。军哥是忍不住要扇苏小澈巴掌的,但又念及苏小澈不是他的学生,而是阿培的学生,才忍住了。苏小澈后怕不已,又想到另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军哥将来必定是文奥班的班主任,而苏小澈必定是学文的。
苏小澈紧张得一中午没合眼,又发了一下午的呆,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坐以待毙”。终于到了最后一节课,阿培出现在教室门口,苏小澈倒吸一口凉气,低下头等着阿培传唤。
阿培在穆欣欣的桌边站住了,苏小澈顿觉大难临头,却听阿培道:“温雅然,你在写什么?”
温雅然慌张道:“我……在写信……”就慢慢用书压住信纸。
阿培道:“写信?写给谁的信?”
温雅然支吾道:“一个……初中同学……”
阿培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蓝色的信纸,被两本书压着,只露出窄窄的一条。温雅然不敢看阿培,苏小澈也一动不动,都在等待宣判。阿培说过不要再和初中同学来往的。
阿培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过去的人,还是少联系的好。上课时间,做正事。”
温雅然尴尬地点点头,阿培就往后面走了。
苏小澈以为阿培还要折回来,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了半天,阿培都没回来,苏小澈忍不住扭头一看,哪还有阿培?阿培直接从后门走了。
苏小澈和温雅然两头懵逼,一边庆幸自己安全了,一边纳闷阿培这是怎么了?不但不训人,反而这么温和。一直到晚上放学,阿培都没有找苏小澈。
温雅然说,平静不一定是好事。苏小澈有同感。但好歹今天这一关过了,以后的事再说吧。
晚上考完试,陈怡贝一回来就喊:“小澈?”
苏小澈正在502门口洗头,闭着眼睛答:“哎!”
陈怡贝都进屋了,又特意出来说:“噢。小清向你致敬。”
小清就是苏小清,给军哥写信的女生。
刚刚结束的语文考试,苏小澈做得不太顺利,但还是在10点准时交了作文——大自习是140分钟,而语文考试需要150分钟。每次语文考试,能在10点交卷的,也就十来个人,苏小澈就在其中。
答题纸总是9点半先收的,阿培收完就回办公室改,只留课代表收作文,于是大家可以一直写到1号楼熄灯,也就是10点20左右。还有人写不完,就不交了。阿培心里有数,却不勉强。
苏小澈每次交卷后,看着那么多人还在写,心里就很爽;但再想到其他科目,比如数学和英语,就很郁闷了:会做的题老做错,总是白丢好多分。
苏小澈先交了卷,在走廊上等温雅然,悠哉地吹风看月亮。卓小迅和陈浩雄就出来了。这个组合很有意思:卓小迅在班上倒数几名,陈浩雄则在年级前几名,一个寝室的,关系很好。梁子衿和班长也在那个寝室。
卓小迅道:“小澈,你以后肯定是要学文的吧?”
苏小澈点头道:“是啊。”
卓小迅笑道:“那搞不好,我们要分到一个班的,我也学文。”
苏小澈惊讶了,然后想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苏小澈会去文科平行班。
卓小迅的成绩,应该是进不了文科奥赛班的。但苏小澈看卓小迅一脸兴奋,知道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没想这么多。
苏小澈倒也看得开:文科本来就灵活,很多时候是看运气的,成绩上上下下很正常,文科好的也无非波动小一点。所以苏小澈不在乎进文奥班或是文平班,分班依据的成绩也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会受点老师的“歧视”。而那“歧视”毫无道理,所以更不用在意。
苏小澈坚信文平班也能出特优生,就笑道:“好啊。”
陈浩雄笑道:“你怎么就那么坚决呢?”
苏小澈一怔,尬笑道:“啊,我怎么就那么坚决呢,是啊……因为我的物理实在是学不起来了嘛,都听不懂……”
这实在是个糟糕而丢脸的理由。苏小澈不想说自己喜欢写文章。苏小澈总觉得自己写的算不上文章。
陈浩雄就很宽厚地笑了笑,眼里闪动着光亮,有一点敬佩,还有一点羡慕。
苏小澈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陈浩雄比自己还小一岁,却能稳坐年级前几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苏小澈一瞬间感动了,为这小男孩的单纯。
第二天早上,苏小澈发现旁边那块窗玻璃没了,附近也没有碎片。苏小澈纳闷,昨天明明关了窗的,就去问萧弈然——他总在熄灯前两分钟写完作文。萧弈然说,熄灯前有个校工来了,把那块玻璃拆掉了。
那玻璃尺寸原不合适,比窗框划小了一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苏小澈之前就没找后勤部。后勤部的效率奇低,各班报上去的故障,十天半个月才见人来。一学期才巡查一次,刚好就拆中了。
苏小澈想这校工真是闲的,那么多电灯电扇不修,跑来拆玻璃,又不知猴年马月能装上。好在天开始暖和了,那就等着吧。
易潇和穆欣欣的打闹少了,苏小澈还是膈应,一下课就去找萧瑟,顺便也问候梁子衿。说话间,苏小澈想到半年前,三人谈笑好不自在,心下怅惋。梁子衿的笑容依然明亮,苏小澈依然毫无抵抗力。梁子衿一笑,苏小澈的心就酥了。或许这就叫魅力。
苏小澈看到梁子衿笑了,心情也会变得很好。苏小澈在心里喊“梁同学”——这个曾经让苏小澈受不了的称呼,仲夏儿早已不喊了,苏小澈却开始喜欢了。苏小澈不好意思当面喊,只在私底下小声说着:“啊,你看我们梁同学多帅,还是我们梁同学负责……”等等等等。
苏小澈和萧瑟情同姐妹,举止没有半点顾忌,自言自语和自我陶醉,都让萧瑟看了去。萧瑟打趣说,苏小澈像小樱桃。苏小澈不明所以。萧瑟说,苏小澈看见梁子衿,先是小声尖叫一声“梁同学”然后傻笑的表情就像《小樱桃漫画》里的那种傻笑,并且还有流口水的趋势。
苏小澈羞赧不已,说其实一个词就可以概括了。什么词?花痴。
苏小澈的心情好了,就想写点东西。上午第四节是自习,很多人在写物理作业,苏小澈在写……东西。
早上有下雨的痕迹,现在快中午了,最后一节自习已过了一半,听着外面篮球场上篮球触地厚重沧桑的声音,又听见体育生们奔跑跳跃发出的具有青春的特色——嘶哑而激情的呐喊,才发觉原来下雨的天空也是明亮的,真好哦。
到二中快七个月了,还不敢相信我已经在这里了。每每徘徊在一条又一条小路上,抬头看看四角翘起的房檐,雕花的门窗,红漆的柱子……总会感叹:这就是我的高中啊!然后感动到说不出话。
让我最感动的还是我所住的女生宿舍门前的小径。小径两旁栽满了树,秋天落叶,冬天落雪,小径仿佛成了童话故事里的幻境。而我们在踏上它的那一刻,就好像从灰姑娘变成了公主。
打卷的黄叶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时候,没有人去扫,更没有人舍得扫。脚步穿过遍地的金黄,发出生脆的声响,一片,一片,零星有叶子飘落,落在某个美丽女生的日记本中……想想看,在充溢着古典气息的校园里,这是一幅怎样浪漫的画面?
冬天纯白的雪地自不必多说。冰凉的雪花落在身上,心里却莫名是暖暖的。纯白的,纯纯的白,干净与纯洁。我看见满天飘洒的雪花,总会想到《上海滩》里的温情——冯程程与许文强不欢而散,闷闷地踟蹰在路上,天却又下起了雪,忽然程程感到不冷了,抬头看见一把伞,原来是许文强在她身旁……电视上两人的身影远去,许文强的黑色风衣,纯白围巾……这是这个悲剧故事里最唯美的一幕。
苏小澈难得抒情,正在兴头上,下课铃响了。苏小澈本想写好点,投给《状元桥报》试试,不料一盆凉水直泼下来,一腔热情冷了大半。苏小澈抬头一看黑板,魂飞魄散——下午要收物理作业。
苏小澈不听物理课,一本作业几乎是空的;又怕不交会被追查,中午腆着脸向温雅然借。温雅然不借。苏小澈又向徐婕借,徐婕也不借。苏小澈的抄作业之心,昭然若揭。徐婕轻飘飘地说:“哎呀你就自己做点嘛,又不是多难。”
苏小澈无奈,连上厕所都抱着一堆书,蹲在坑上手忙脚乱。幸好这章不太难,苏小澈写完了。但之前的大片空白,苏小澈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交了。
后来物理作业发下来,居然还有打勾。唐仁说,以后每周三收一次作业。苏小澈没法扔掉物理了,但转念一想,也有好处——大考不至于死得太难看。西先生对苏小澈说过:你得从16班走出去,而不是爬出去,或是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