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被剪断脐带那一刻起，就在搭一出又一出的戏。我们最先表演的是哭，最初展现的是泪。这一路好多面具，我们装进行囊，不停地赶往下一台戏。我们出演，卸妆，如此反复，行囊里一张张面具丢失，重回。角色一变又变，变不下去时，只剩流泪这张面具不用变。行囊越来越重，最舍不下的行装，就是最丰盛又轻盈的泪了。
一出又一出戏下来，终于一个接一个，赶往那方矮矮的戏台，不必再演。我们最后表演的还是哭，最终展现的还是泪。好多人都说，泪是为了释放其他情绪，不伪装自己，是所有角色，从头至尾最常用的面具。一把泪上台，所有人心思一软，其他情绪就随之而来。
这把泪有好多故事可以说，过来人有好多故事可以说。时过境迁，古稀之年的单音行装里有沉甸甸的泪。
第一章:时光尽头
1979年隆冬时节，寒雪凛冽降在连城，吓得每个身单体薄的平民百姓都缩在自家屋里，暗暗期盼着冬雪早停早化，逢春就好。冬雪酷冷，一连让好些老人家撑不多时日了。户户人家都忙着照料长者，打理家务。街巷里弄，凡有人地，门户紧锁。沿着夕阳巷往里直走，左转却坐落着一窄别致的老宅。宅门未关，半开着，细雪随风向吹进那里。那是一个过来人的时光尽头了。
那处胡同小角，乍看毫不起眼，细赏又有意思。门槛上白雪层叠，落在房檐上的碎雪平平铺着。内院中还摆了一张竹藤长椅，却不见过冬必备的毛毡绒毯。旁置小茶几，几片雪不时落入瓷杯茶盏，遇上热茶即化。圆木几的桌脚已被残雪沾冻，露出湿迹。“扑簌簌”躺椅上的老人抖抖仅有的薄毯 略翻手里的名人语录，从中落出一帧黑白相片，老人屈身去捡。
相片背面是倦懒的小楷字:“转吴单音”老人眉眼骤聚，而后粲然莞尔。相片上裹着短袄的俏丽姑娘，两眼清亮如溪水，盈盈若光。两片唇相合，手指拘谨地絞着袄角。那份光景，刹那闪现。那副面庞上的双目，隐透着坚定。柔中带刚，一如现在使力攥住相片的老人。眼里仍流动着年轻时的灵动悠婉的她，这一刻又还原了相片里的坚定，替换了平时的温蔼，眉目中却藏着旁人读不懂的1莫名执拗。是了，那么像，那么久。
如今年月，距那个小姑娘山水迢迢，她还是身带着一腔孤勇，指腹摩挲着记忆中的华容。老人伴着减弱的雪势，缓缓入梦。这个梦，她预感，会很长，很长。
仿佛流光退回许多年前，那些裹在行装里的热泪先是喷薄出来，又随着冬雪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