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鹏展翅
医院走廊的白色灯光照在老王背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霜。他缩在冰凉的铁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挂号单。电子屏上跳动的红色数字离他的号码还有二十多人,每跳一下,他的膝盖就跟着颤一下。
“小伙子...”他伸手拦住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这个机器取号,是不是要先扫那个码?”
年轻人耳里塞着白色耳机,目光从他灰白的头发上掠过,脚步丝毫未停。老王的手悬在半空,慢慢垂下来,变成一声叹息。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他想起三十岁那年母亲病重时,也是这样的味道。那时姑妈拉着他的手说:“成个家吧,以后看病也有人搭把手。”他笑着摇头,一个人多自在,何苦拖家带口。
走廊那头传来温软的对话声。一位银发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女儿正弯腰给她整理衣领:“妈,化验单我手机上都查到了,咱们直接去三楼。”老王的目光跟着轮椅走了很远。他忽然想起上周晕倒在卫生间的事,额头磕在瓷砖上发出闷响,醒来时天花板在旋转,他第一个念头竟是:幸好没人看见这番狼狈。
叫号机突然卡顿,队伍骚动起来。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咨询台,老王被挤到角落。他试着学别人打开手机扫码,弹出来的界面却让他眼花。“老人家,”志愿者匆匆递来一张纸,“按这个流程操作。”可那些箭头在纸上绕成迷宫,他还是不会弄。
这时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过。老头举着输液瓶,老太太踮脚替他擦汗。老王想起二十八岁相亲的那个姑娘,扎着麻花辫,眼睛像浸过水的黑葡萄。那天她低头绞着衣角说:“王大哥,咱们要是成了,以后你生病我给你熬粥。”他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开了个拙劣的玩笑:“现代人谁还熬粥,饭店有的是,吃啥没有?”
他没有办法,只好求助服务台,小姑娘还挺好,帮助他在机器上排上队。还好,没等几位患者,到他看病了。医生说他没什么大毛病,给他开了几样药,让他去交款。
排队交款的人太多了,七八个窗口都排着几十个人。轮到他的时候,护士敲了敲玻璃窗:“大爷,120元”他的手指抖不听使唤,他摸索了半天,才把钱从兜里掏出来。
交完款,他站在原地辨了半天方向,还是懵,便问身边走过的一位姑娘,问她药房在哪儿?姑娘详细的告诉他。他取完药,在迷宫般的走廊里又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大门的门口。
墙上的指示图标像某种密码,推车碾过地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某个瞬间,他看见年轻时的自己正在光阴对岸挥手——那个穿着喇叭裤的青年,潇洒地把相亲照片扔进垃圾桶,对着天空喊:“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现在他知道了,人不是吃饱就够的。当生命像旧毛衣一样开始掉线,总需要另一双手来帮你挽个结。在CT室门口,他遇见同样独居的老李。他们彼此说自己遇到的难题。老李突然笑出声:“早知道当年该生个孩子,现在是不是有人领着咱们看病了。”
报告出来那天,雨下得很大。老王望着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人就像筷子,一根容易折,一把折不断。他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社区养老服务中心打个电话。至少下次来医院,能有人陪他认认那些发光的屏幕。
雨幕中,他看见年轻的自己转身离去。而此刻的老人,终于把那张皱巴巴的挂号单据,塞进了贴身的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