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利军专程来把我带出来,说是要跟我聊聊,可是到了拦河闸,他一共也没说十句话,还都是我主动开口问他才说的。
说是要来坐会儿,可是两个人就这么呆立在岸边,谁都不说话。黑暗中,拦河闸南岸的沙滩上,气氛沉寂的简直要令人抓狂,可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自从认识文利军,这一路走来,虽说表面上看起来一直都是波澜不惊,但我心里的压抑无法言说。
我喜欢文利军,喜欢他在我身边时所带来的安全踏实感觉,喜欢凡事依赖他,有事统统都交给他解决。可是,自从他结婚,我就再也不敢打扰他了,如果不是他和他的妻子主动找我,我相信他早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我承认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性格不够活泼,人也不够开朗,思想上又守着那份十分传统的观念带领我的言行固步自封。但这不代表我就心如死水,也不代表我没有任何想法,相反我一直都非常向往有个知心懂我的男人来交托自己的一生。可是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个人明明一直近在眼前,却又莫名其妙与我远隔天涯。
文利军刚才说,我曾经在心里发誓,要护你一世安稳。这句话激起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而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一语带过。
除此以外,还能怎样呢?
我知道,文利军也是在极力地绷着,这是我和他,都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起因是我们各自都有自己难以突破的性格缺陷,而导致了今天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
我倒是很想偎进他怀里痛哭一场,可我若是真的这样,文利军会不会瞬间崩溃?接下来场面会不会失控?
想想真的是悲哀到极点,就算想哭,我也不能随便哭出来。这世上,还有多少和我一样孤独的灵魂?文利军?文利军的妻子?我们都被生活也被自己开了个莫大的玩笑,该如何补救?还有法可救吗?
我慢慢地朝着河边走过去,突然很想知道,秋夜里的黄河水,到底有多凉。
可是文利军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一把拉住了我说,回吧。
我说,不要担心,只是看看水凉不凉。
文利军不听我说,他拉了我朝着公路上大步走去,我猛然挣脱他拉我的手,使劲向着河边跑去。
他的思维,太奇怪了,他以为我要寻短见吗?怎么可能?我只是没有得到他而已,天又不是塌下来了。我还有父母,还有姐妹,我有那么好的令多少人倾羡不已的工作,我还有那么多没见过的东西,还有那么多没去过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还要写书呢,我怎么可能自寻短见?
可是文利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我,一把将我拥进了怀里,拼尽全力拥紧了我。我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见胸腔里那颗健壮的心脏嗵嗵嗵有力地跳动着,仿佛要蹦出来,蹦进我的耳膜里。
聆听着这颗心有节奏的跳动声我安静地说,文利军,你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但我过去很无知地把你拱手让人了。这事已经无法逆转了,让给别人的东西,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要回来的,这是宿命,你我都要认命,你懂吗?
文利军低下头来温柔地抚着我的脸说,你现在信命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你不信命吗?
文利军说,你不是命运和缘分什么都不信的吗?
我问他,我说过这话吗?
文利军说,我还没结婚的时候问过你,你说你什么都不信。你忘了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如果说我们彼此曾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但那一次,我和他,本来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为什么,我们竟然再一次失之交臂?是命中注定吗?
往事历历在目桩桩不堪回首,我情愿自己真的是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有时候,痛苦就是来自于记得太多。
文利军的手,从我脸上转到后脑,他摩挲着我的头发说,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是一种沉静的美好。我和你,可能都怕一不小心打破了这种美好,所以我们可能是在刻意维护一种唯美而浪漫的情怀,也就因此错过了世俗的幸福。可是人这一生,都是与世俗为伍才构成了生活,浪漫充其量就是个点缀而已。
我说,是啊,可是我们都有点天真地想把浪漫搞成生活的主基调,不曾想却丢失了最基本的原则。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成了定数,再也没办法回头。
文利军说,是啊,没办法回头了,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你明天还得上班,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文利军,我能不能任性一回?能不能不管不顾一回?我今天可不可以夜不归宿?我明天可不可以旷工一天?我现在能不能哭上一会儿?有个前提是,你一定要稳住了,让我踏踏实实地靠你一会儿……
话没说完,文利军一把将我的头抱进了怀里,片刻,我的脖颈滴落进来冰凉的水珠。我还没哭,文利军哭了吗?
我伸出双手环住了文利军的腰,好一会儿,我才问他,你刚才说了,你要护我一世安稳,可是,你好像做不到了。为什么做不到了?是不是你已经想好了,你要永远离开我了?那些钱,是你给我的分手费吗?
停了下我又说,我和你从来没开始过,也不存在分手,你给我钱干什么?我又不会缠着你,你放心,今晚之后,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了。从今往后,无论是你来找我,还是你的妻子来找我,我都彻底失忆了,我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以后也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我们就是路人。
文利军只是往紧抱了抱我,却久久未发一语。
这个坚实的胸膛,我本来可以依靠一生,而今,它却并不属于我,我只能把它当成奢侈品,抓紧机会靠这么一下。
暗夜里,滔滔黄河水奔腾不息向东而流,一去再无复返日,如同我逝去的青春永无可能重来一遍。夜深了,也更凉了,文利军的怀抱温暖宜人,可它终归不属于我,多么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好让我多在他怀里偎靠一会儿。
可是,文利军并不想和我在这片沙滩上厮守一夜,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又似乎,是用整个脸,把我的头顶抚摸了一遍,最后还是坚持要送我回家。好吧,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送君十里还终有一别呢,今夜分还是明早分,其实并无二致。
况且,文利军的肩膀借我用过了,我已经痛痛快快哭过了,还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