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三、月出
1
荒凉的乱石滩上,一座坟孤零零地矗立,还有一个男子默然长立在侧。
与芙蓉离别以后,每天他都来这里。
等待一年,只为了与芙蓉一天的相见。清明那天,他可以远远望着芙蓉在丈夫的陪同下,在坟前点燃香烛纸钱。风一起,纸钱迎风飘到他匿藏之处,轻轻落在他的手心,温柔又静默。
那日芙蓉母亲忌辰,轻红姗姗而来。一见之下,两相愕然。
“你不走么?”
“芙蓉在这里,我无处可去。”
“你婚配了?”
“天下之大,没有第二个芙蓉!”
轻红无言以对。两个男人,都付出一切在等待。
那个丈夫,为了得到芙蓉的心,将院中花圃,全挖成水池,栽遍芙蓉。莲荷绽放的夏季,整个院子都是荷的香味。
这个情人,为了再见到芙蓉的人,痴守三年,不怨不悔。
能选择谁?能放弃谁?
轻红把这消息告诉芙蓉,她看见,三年来不曾哭泣的芙蓉,泪水淌落面颊。
2
江熙尘看着水芙蓉,在母亲墓前曾出现的这个画面又再次出现。这么多年,他从来不交一个女朋友,常惹得父亲雷霆大怒。他是觉得空空荡荡,是若有所等。
在母亲墓前,与水芙蓉惊鸿一瞥,让他的心鲜活起来。而今在家里再次相遇,是巧?是奇?还是斩也斩不断的缘?
“你好,我是江熙阳的哥哥,江熙尘。”他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强自淡然说道。江熙阳笑嘻嘻地看着哥哥,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芒:“哥,你平时难得回来,今天怎么想着要回来?这位是给我补习英文的老师,水芙蓉。”
水芙蓉手里的书几乎拿不稳,这个人,是母亲墓前的那个人。江熙尘。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水芙蓉和江熙尘成了情侣,而黎慕雨只能看着出双入对的他们,黯然失色。T大的音乐才子不再唱歌,也不再骑着机车在校园里乱穿,他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在角落慢慢治疗伤口。
江熙尘,他最好的朋友。他只有对他们说最好的祝福。
3
男子听见芙蓉并未怀孕的消息,赤着眼蹬开房门,在这以前,他一直不愿与她相见。
“你好……”他颤栗地,森冷地笑,“你想怀孕吗?你该有我的孩子──”
他像一头兽,扑向她,那一刻,他不想做人。
然而,金光闪动,她后中握住一把尖利的黄金剪,高高扬起。那是她刺绣时,他的赠与,让她绞断七彩绣线。她竟时时随身携带,为的是什么?防身?或是袭击?
他因此冷静下来。她转动手腕,金剪抵住咽喉,抬起下巴,凝望着他。
“你是何苦?”他问得软弱。
剪刀的尖利刺透雪肤,一缕鲜血往下流,她有些摇晃,“我已经负了你,不能再负他。”
“为什么,你选择他,而不是我呢?”
“你是肥沃的土地,我却逐日枯萎死去;因为,我是一株芙蓉,而他,是温暖的水泽。”
门外,轻红长跪:“公子!你松手,让我们走吧!”
你即使禁锢她,那禁锢不了爱情。轻红哀哀地,不忍心说出这尖利的话。
“她,受伤了。”他喘息地。
男子颓然靠在墙上,流泪。
我也可以是水泽呵,我也可以。给我机会,给我温柔,让我变成水泽。
芙蓉的情人柳生受流刑,放逐江陵县,距长安城一千七百余里。
而芙蓉,竟死了。
芙蓉死去的那个夏季,曲江的荷花开得特别疯狂,数里以外都嗅着清鲜香气。
但,没有人听见芙蓉在晨雾中的歌咏。
4
黎慕雨疯狂地灌酒,仿佛只有不断地喝酒,才能制止住一连串在脑中闪现的画面。那个伤心暴怒的男子,就是他的!是他!
我也可以是水泽呵,我也可以。给我机会,给我温柔,让我变成水泽。
这句话,是他说的。在卧室的墙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那是黎慕雨刚学会写字时,写在墙上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舍不得抹去。
为什么要让他想起前尘往事?如果不是,他可以死心,看着水芙蓉和江熙尘走进教堂。而今,要他情何以堪?
原来,不管前世今生,他都比不过!
5
芙蓉去世不久,轻红殉主。一是爱妻,一是义婢,丧事全照他的意思,备极哀荣。他在冢畔预留空穴,待来日与妻合葬。芙蓉的墓碑上,镌着他的姓氏,这一次,她再不能离开。
有人从江陵而来,告诉他,看见他的妻子,依旧与情人柳生在一起过。他淡淡一笑,说大概是柳生又邂逅一对丽人,面貌神态宛如芙蓉、轻红。
如此而已,仅属巧合。
他说着笑着,更尽一杯酒。
却在酒醒时,兼程赶往江陵。
柳生是在抵达江陵三日后,见到芙蓉和轻红的。他一直没有失去再相见的希望,然而,果真相见,又觉恍若一梦。
“你们,怎么能来?”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我已与他诀别,今生今世,与君偕老。”
他欢喜拥她入怀,忽又想起:“怎么找得到我?”
“天涯海角,总能找得到。”
室内充满芙蓉、轻红的笑语盈盈,他从没见过她们如此恣情欢乐,过去相守的日子总有阴影相随。柳生知道,自此以后芙蓉真的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他赶到柳宅时,柳生正打算陪伴芙蓉逛庙会。
芙蓉临轩匀妆,轻红捧镜在侧,他推门而入,室内骤亮,与芙蓉、轻红打了照面,果真是她们。
他痛嚎出声。
便是魂魄,也要背离叛逃,千里之遥。
6
黎慕雨把手中的酒瓶摔向墙壁,残酒从破裂的瓶子里迸出,润湿了墙上的那行字。那仿佛,就是黎慕雨一直强忍的眼泪。
明天,是水芙蓉和江熙尘的婚礼。
他依稀看见,那个的绝望的男子在与妻子魂魄相见后,指着苍天诅咒。
天上有佛光降下,飘渺的声音告诉男子,虔诚以待,可得正果。
于是,那个男子广积善缘,虔心祷告。
一世不够,男子七生七世都不曾做过一件坏事。轮回中,他寻寻觅觅,今世得以相见,竟还是无缘!
黎慕雨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七生七世也不够,那么,就让他用百生百世来等待。
7
婚礼,新郎江熙尘始终没来。水芙蓉坚持穿着婚纱,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教堂的门早已经关了,她就站在门口等,江熙尘一定会来。
天亮了,江熙尘没有来。
水芙蓉在晨光中,透明得像是要随风而去。滟滟的霞光,落寞地照射在黎慕雨身上,也照射在空气中飘飞的尘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