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个故事,一个男人的故事。
男人七十上下的年岁,时常坐在街角,看着来往的人们,看着远方的落日,看着这个花花世界。
虽然看起来七十多岁了,可实际上他要小的多。
他的一生很不幸,所以六十几年的沧桑岁月在他的脸上无情地刻满了印记,以至他看上去苍老又颓丧。
他同那个年代的其他人一样,十七八岁成家,二十来岁养家。
他与那个年代的人不一样的是,二十多岁时,失去了老婆。
他的媳妇是一个胖胖的女人,在一个冬日的夜,离开了家,离开了父女俩。
从此杳无音信,再没有消息。
男人急得团团转,村里有人已经找到了火车站,依旧一无所获。
男人张大嘴巴哭。
渐渐地人群都散去了。
男人看着女儿,紧紧地抱着这个留有她的印记的她。
第二天,男人擦干眼泪,开始下地劳作,勤勤恳恳。
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把闺女打扮的漂漂亮亮。
男人为了生计,为了养活一老一小——他的老娘年岁已高,跟着他生活。他开始跟着村里临时工的队伍东奔西走。
有一次在干活的时候,飞出来一块烙铁落在了他的左眼上。
他当即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左眼。
从此他的生计更艰难了,只能做一些杂活维持生计。
二十年风雨过眼,却谁知人间沧桑?
这些年不少人给他提亲,也有人跑来和他过了几天。
可最终都散了,他知道,他这个家,大概不会再圆了。
后来,又有一个女人来到了他的家门。
这个女人是他走江湖时认识的,他给了她许多帮助,开始是纯粹的人道主义精神,后来,慢慢地有了点“意思”。
女人说,她要跟他过日子。
他说,他家里条件不好。
女人说,没关系。
他说,他有一个孩子。
女人说,我当作亲生的。
女人还说她也要生一个孩子,她还没有生过孩子。
他思忖良久,说好吧!
就这样,他们一前一后的回了家。
女人果然没说瞎话,把老娘伺候的喜笑颜开;闺女也对她亲之又亲;家里家外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又没有干不下来的。
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十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了。
上次结婚也他娘的没有这样过哩!
这大概是他一生很幸福的时段。
也是唯一的一段。
后来,她羞羞答答的告诉他她有了。
他立即跳了起来,兴奋地抱住她,不住地在屋门口走进走出,盘算着要准备什么,要怎样摆酒席。
女人笑咯咯地说:忙啥哩!才怀上,看你急躁的不成样子哩!
他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哩!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女人生孩子是天下第一等大事,也是天下第一等痛苦。
更是天下第一等欢喜,不是吗?
可她年岁大了,生孩子有些吃力了。
一番折腾,终于顺利生产,她与他的孩子呱呱坠地。
一年后,她去世。
男人一夜之间生出许多白发来。
是啊,他已经要奔六十岁了,家里面这个光景可怎么办?
他为她打了一口好棺材。
女人下葬后不少人都劝他把小女儿送人,将来倚靠大女儿养老。
他始终没有点头。
他说他舍不得,他要把她们都养大。
可你不想想,她们大了,你多大?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
有一年年前,他带着两个孩子赶集,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了一条没水的沟里。
人们慌乱着跑来,将他从沟底拽了上来。
他浑身是泥,摔断了胳膊。
她们浑身是泥,吓的只剩下了哭。
去年春天,他的大女儿出嫁。
出嫁的前一晚上,他躲在被窝里哭成一团,使劲用被角压着嘴唇。
第二天,他笑着对她说:“走罢,去罢!”
今年夏天,他的老娘下世了,临走前,念念不舍地摸着他的手不住地流泪。
现在秋天了,他或许已经穿上了外套。
我知道,他喜欢坐在村头的习惯不会改变。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在盼大女儿回来看看。
这个世上,他大概只剩下了两件事要记挂:大女儿。小女儿。
大女儿记挂着回来看看。
小女儿记挂着长大成人。
她长大,他古稀。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古稀,但他希望能,希望也能像送大女儿那样,把小女儿送到婚车里,送到一个教他放心的地方!
不知何时他已经拄上了拐,腰背更塌了一些。
小娃娃,快些长大哟!
长大了,要爱你爸爸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