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长白山似被仙人倾翻了砚台,赭红鎩金泼满千峰。林祯踩着松针小径往山腰去,竹篓里斜插一把油纸伞,青玉坠子随步轻晃,泠泠声碎在晨雾里。天池隐在云后,寒鸦忽地掠过水面,衔走半片灰蒙蒙的天。她驻足,衣袂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轻声念道:“且借人间二两墨,难画松声与泉魄。”
茶寮里煮着野菊茶的老篾匠眯眼瞧她篓子:“白桦皮编的?这手艺快绝迹喽。”
林祯斟了盏茶推过去,指尖抚过篓缘缠枝纹:“浸山泉,染椴木汁,梁花落时梁水寒,一针一线都牵着山魂呢。”老者捏着茶碗叹气:“如今塑料篓子倒是轻快。”
“轻快之物载不动光阴。”她笑,檐角忽落下一串融化的冰凌,砸在青石板上如裂帛。
腊月头场雪后,城里来的摄影师小周裹着臃肿羽绒服闯进木屋,镜头对准火塘边刺绣的身影:“全网找的‘长白山神女’,竟住得比野狐还僻!”
银针引着茜草染的丝线穿过麻布,林祯未抬眼:“梁水结冰前采的蓝莓酿了醋,在粗陶坛子边。”小周调转镜头,却见坛旁半卷《茶经》里夹着风干枫叶,仪器滴滴声忽然刺耳起来。
春分那日,猎户老赵摔裂了鹿骨琴。林祯抚过断弦,取鱼胶与柞蚕丝时,山雾正漫过窗棂。“赔钱……”“钱买得弦,买不得斫琴师三百年前烙在木纹里的叹息。”她将琴浸入冰溪,流水裹着旧尘往深涧去了。翌日《鹤游》曲起时,老赵揣着新猎的野雉立在外头,山雀扑棱棱惊飞,掀落一树梨花雪。
茜衣染绯的春,秋香篓子盛满松塔的夏,青玉坠子映霜的冬。林祯非仙非隐,不过是长白山某段年轮里,一株与流光对坐的草木。茶寮檐角又结新冰时,远山传来伐木机轰鸣,她低头续上半盏冷茶,绣针在布上勾出半只未完成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