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座山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2004年的时候政府在山上插上了很大的牌子，标注了这座山成为风景区。
她的外婆就住在山脚下。她很喜欢来这里玩，除了门前那条宽宽的河流以外，她最喜欢那座带着丝丝神秘的山峰。自记事起外公就不许她独自上山，经常在耳边絮叨山上危险，可越是这样她越想去看看。有时他们去山上做农活也会带着她，即便只是去到半山腰，她也很雀跃。外公把她放在田埂上，叮嘱不要乱跑就下田了，她坐在那里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田地连在一起，绿油油的可爱，旁边草坪里有很漂亮的花和红红的野刺果儿，她看着草坪那头的道路，忽然更想去山上看看了。
02
她不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父母外出，只留下她一人，不得不送到外婆家寄养。
和舅舅家的表弟一起生活，外婆极是疼爱表弟，也不甚喜爱她。她都明白，在外婆家她一直都是很勤快的。她没有去山上的心思了，每天都在忙着干活，煮饭、洗碗、放牛、栽秧、割麦子……生活变得忙碌起来。有时候站在山坡上她也会去看看那条通往山上的道路，但她不敢往前走，或许她是有些害怕。
新年的第二天，小舅舅说带着她和表弟们去山上玩。这是她第一次真的来到山上，那条路上除了陡峭的石头和高大的树木以外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山上都是开垦出来的农田和成片的绿的黄的青杆树、柏树。走到最上面，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草地，在草地的边缘已经可以看到整个风景区的样子了。走上去她看到了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穿过了桥一路往下，看到了河对岸的马路上飞驰的车子，看到了远处星星点点白色的房子，它们变得那么小，那么宽广。她感觉很眩晕，失重的仿佛要掉下去了。她不敢再看，退回草地中间，她想原来她是有恐高症的。
原来山上也并没有什么好看。
03
外公病了。
她放假回家的时候看到舅舅们和爸爸都回来了，脸色很不好，躲在厨房里她隐约听到了舅舅说要隐瞒病情，手术，癌症什么的，她并没有听的很清楚。然后她就跟着爸爸回家了，外公的病情又开始渐渐好转，爸爸留下她又出去了。她仍然每个周末去外婆家，外公变瘦了，也不和她们一起吃饭，每日都去街上打牌，外婆说让他去吧，开开心心的病才能好。她知道也许外公活不长了。
再过了几个月，外公已经开始躺在床上不再下地了。每日的起居饮食都由舅舅接手，外婆就在隔壁屋子不停的抹眼泪。她听到舅舅给妈妈打电话，原来外公早就是癌症晚期，舅舅说是食道癌。她不是很懂，后来看到舅舅端给外公的饭变成了稀粥再变成了各种饮料水，她才明白原来食道癌是这样的，是要把外公活活饿死。外公再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医生说食道已经完全封闭，每日都只能注射葡萄糖来维持生命。
她走进外公的屋子，看到外公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这哪里是个人样，已经一点血肉都没有了，皮包着骨头，甚至可以看到骨架，肚子已经完全凹陷了进去，只看到胸腔的肋骨分明，脸上更是厉害，蜡黄的皮肤就紧贴在骨头上，就像一副白骨架子蒙了一层薄薄的皮。昔日慈祥又严厉的脸上全是痛苦难安，手里仍持着老蒲扇不停的在肚子上挥扇。她想上前去替外公扇扇，外公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又猛的俯身想去吐出口里的唾沫，生生忍住了，不停的向她挥手，示意她出去。急忙离开，走出来就听到里面传来吐口水的声音，接着不断的咳嗽。她想或许外公早点离开也是对的，她不再去外公屋里。
期末考试前几天，隔壁班有个请假回家的女孩告诉她，她的外公没了。等她回去的时候，外公已经躺在棺材里了，外婆在旁边不停的哭泣，她也想哭，但没有眼泪。
她不在去山上，也不再住宿外婆家。几年以后，外婆也和外公怀着同样的病走了，但外婆并没有被折磨的那么痛苦，走的很安详。是在夜里12点，她和爸爸赶过去的时候，外婆还在里屋和舅妈说话，几分钟就没了声音。
04
她去了别的市区读大学。
再也没有去过外婆家，也再没有看到过插在山上，歪歪斜斜的风景区牌子。
她仍然记得那里的每一条路，每一个房子。但是那座山的记忆确模糊了，他们说，山上的田地很多都荒废了，野兽开始出没。
一天，她在一个软件上看到一篇文章，上面写到她的外公病逝的很痛苦。
她哭了，她想这世上她再也没有见过比她外公更惨烈的病痛了。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