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作合集】众多孩子笔下的“那棵树”(18篇)

请以“……那棵树”为题,写一篇作文。
吴欣雨:记忆里的那棵树
暮春的黄昏,我抱着书本从操场边匆匆走过。斜阳将栾树的影子拉得细长,金箔般的光斑在砖红色跑道上轻轻摇晃。忽然一阵风掠过,树顶的灯笼果簌簌作响,几片羽状复叶打着旋儿飘落,有一片恰好停在我摊开的英语课本上——叶脉间蜿蜒的纹路,像极了旧时光里蜿蜒的笑声。 
那棵栾树总是站在操场入口处,春日抽新芽时像举着千万把碧玉梳子,盛夏撑开翡翠色穹顶,待到初秋便挂满粉红色小灯笼。树下那片被鞋底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不知听过多少追逐嬉闹的脚步声。 
记得初二那年的四月末,三十多度的天气把塑胶跑道晒出淡淡的胶味。午休铃刚响,小玉便扯着我和小瑾往树下跑。“快来!老地方!”她扬起的马尾辫扫过栾树低垂的枝条,惊落几颗嫩绿的蒴果。我们瘫坐在水泥地上,看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叶片间漏下来,在彼此校服上印满晃动的光斑。小瑾突然跳起来,赤脚踩在草窠里转圈:“新学的舞蹈动作,敢不敢比一比?”她踮着脚尖,动作笨拙得像只初学飞翔的雏鸟,裙摆扫过的地方,惊起几只藏在酢浆草丛里的白粉蝶。 
栾树沙沙地笑起来。它总这样纵容我们的胡闹:小瑾把数学公式编成顺口溜,带着我们在树下大声背诵;小玉把歌词抄在树叶背面,风一吹便散成漫天绿蝴蝶;更多时候,我们并排靠在树下,看云朵从枝叶的缝隙间游过,蝉鸣声里,连数学作业本上的红叉都显得温柔。 
不知从哪天起,树下的影子开始变得稀疏。小瑾被选进竞赛班,午休时总抱着一沓试卷演算;小玉书包里塞满小说,路过树下也不肯停下脚步。我仍常去那里,却渐渐习惯独自发呆。栾树的叶子黄了又绿,某日忽然发现,曾经三人挤坐的水泥地,如今竟显得格外宽敞。 
那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我远远望见她们在跑道上并肩而行。小瑾举着习题册比划,小玉笑着往她头上插了朵野花。我攥着书包带站在原地,一片栾树叶忽然落在肩头——叶缘微微卷曲,像欲言又止的嘴角。树影婆娑间,忽然读懂它的沉默:有些成长注定要独自跋涉,就像栾树的枝桠终要朝着不同方向生长。 
现在的栾树依然站在老地方。树干上多了几道新刻痕,某处歪歪扭扭写着“中考加油”。偶尔看见低年级生在树下讨论题目,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恍然想起我们也曾这样头碰头研究习题。春风吹过时,最高处的灯笼果轻轻摇晃,仿佛那些没讲完的悄悄话仍在枝头打着秋千。 
前些日子暴雨,我在走廊看见满地碎花。淡粉色的栾花泡在水洼里,宛如被雨水洇湿的草稿纸。弯腰去拾时,却听见树梢传来细碎的响动。仰头望去,最高处的枝桠上竟绽着几簇新蕊,雨水洗过的花瓣晶莹透亮,像时光特意藏起的答案。 
原来它始终站在原地。纵使年轮里刻满往事,每阵风过,总有新的绿意在裂痕处萌发。或许某天我们会再次相逢,在另一片树荫下,笑着说起当年惊飞的白粉蝶,和那道始终没解开的数学题。 
柯尊旭:时光深处那棵树
阳光斜斜地穿过枝叶,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站在树下,仰头望去,那些交错纵横的枝干仿佛在天空中书写着某种古老的文字。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生长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根须深扎在记忆的土壤中,枝叶伸展向未来的天空。 
记得最初种下它时,我的内心还是一片荒芜。那时的我像株稚嫩的幼苗,在风雨中摇摆不定。但这棵树教会我沉默的力量——它不疾不徐地生长,一圈圈年轮里沉淀着岁月的故事。春去秋来,我看着它的枝干渐渐粗壮,树皮上裂开的纹路像是时光刻下的印记。有时狂风骤雨来袭,它的枝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却始终不曾折断。这让我明白,真正的成长不是没有脆弱,而是在风雨中学会坚韧。 
树荫下是我最爱的去处。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散落的金币。我常常抱着一本书坐在树根上,让思绪随着树叶的沙沙声飘远。那些读过的文字、做过的梦,都化作养分被树根吸收,又在枝头绽放成新的嫩芽。树就这样静静地陪伴着我,见证着我的喜怒哀乐。快乐时,它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忧郁时,雨滴顺着它的枝干缓缓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懂得这棵树的另一层意义。它的根系在地下交织成网,就像那些支撑着我的亲情与友情;它的枝干笔直向上,如同我对未来的渴望与追求。有时候我会在树下发呆,看着蚂蚁沿着树干爬行,蝴蝶在花间停留,忽然就明白了生命的联结——我们都是更大世界的一部分,各自生长却又彼此依存。 
如今这棵树已经枝繁叶茂。风吹过时,整棵树都在轻轻摇晃,仿佛在向我诉说某个遥远的秘密。我知道,在未来的某天,我可能会离开这片精神家园,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但这棵树会一直站在时光深处,它的根须会继续在记忆的土壤里延伸,它的枝叶会在梦中为我遮风挡雨。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象自己就是那棵树。双脚扎进泥土,手臂伸向星空,既脚踏实地又仰望苍穹。树不会说话,但它用年轮记录时光,用落叶诉说轮回。而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棵精神之树的见证下,书写着属于我的生命故事。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棵树。它不一定是具体的某种植物,而是那些支撑我们成长的精神力量。当我们迷茫时,它是方向;当我们疲惫时,它是依靠;当我们远行时,它是永远的归处。时光流逝,万物变迁,唯有这棵树永远挺立,在记忆的最深处,郁郁葱葱。
梁维祺:窗外那棵树
没人知道老槐树是谁种下的。巷子口修自行车的赵叔说,他二十年前来这儿摆摊时,树就有三层楼高了。树皮裂得像被顽童撕烂的旧报纸,裂缝里还卡着褪色的糖纸和风筝线,活脱脱一本街头野史。
春天总在槐花里打滚。细碎的白花往我书桌上蹦,落在摊开的英语单词本上,像撒了满页的粉笔灰。我常看见收废品的吴爷蹲在树下分拣纸箱,他黢黑的手套往树干一蹭,老树就抖下几片花瓣,替他盖住露了棉絮的裤膝。那只独耳的玳瑁猫是树底霸王,总带着崽子在盘虬的树根上练爪,阳光漏过叶缝,在它们背上烙下跳动的铜钱印。
最惊险的是那个暴雨天。卖烤红薯的胖婶推着铁皮车往树下躲,车轱辘在青苔上打滑。老槐忽然弓起腰,密匝匝的叶子硬是撑出片干爽地界。雨帘外,胖婶褪色的花头巾被浇得透亮,槐叶却在风里哗哗嚷:“抓稳车把!”雨歇后,她掰了块焦糖红薯埋在树根,说请老树吃甜头。隔天我竟瞧见蚂蚁排着队往树洞里搬薯泥。
秋深时,老树把枯枝的影子投在我家防盗窗上,裂纹拼出的图案像同桌乱画的抽象画。有次擦玻璃,我发现树干上刻着“2011·小丽爱大明”,字迹早被树皮吞得肿成疙瘩……如今树痂结成了眼睛,天天盯着我写作业。
今年倒春寒,西边枝桠冻裂了。我和巷里孩子围看断口,竟有嫩芽从裂痕里钻出来,绿得像老树吐出的薄荷糖。物业拿着电锯来,被开小卖部的周婶拦住:“树有树的活法!”如今断枝上悬着个鸟窝,雏鸟探头时,绒毛混着槐花往下飘。
前阵子吴爷被儿子接走了,他在树根压了本《水浒传》,说是留给识货的人。新来的收荒匠是个戴助听器的老头,总对着树嘀咕:“老吴说你会认人,让我得空多唠十块钱的。”如今树杈上晃着各色塑料袋,倒是吴爷那顶破草帽,被风掀到了最高的枝头,活像顶歪戴的王冠。
昨夜温书时,月光忽地把枯枝拓在窗帘上。虫蛀的孔洞连成星座图,积雪压枝的“咯吱”声像是老树在翻陈年账本。风过叶隙,沙沙地数:胖婶烤炉的炭火爆响,红姐剪子的咔嚓声,周婶喝止物业的大嗓门,还有我单车铃铛的叮当,都在这树洞里酿成了陈醋。
今早一朵槐花落进窗台,我把它夹进物理练习册。这老邻居早把根扎进了整条巷子的光阴里——它记得每个在它身上刻字的手,每双在它荫下歇过的脚,也终将记下我中考后离开时,防盗窗后那声闷闷的“再会”。
邓茂倪:成长路上那棵树
老屋庭院的西北角,盘踞着一棵虬曲如龙的拐枣树。它扭曲的枝干似被岁月揉皱的宣纸,树皮皲裂处泛着琥珀色的微光,像祖母珍藏的蜜蜡手串。每当山风掠过树冠,细碎的枣花便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铺就一条星子般的银河。这株年逾甲子的老树,早已将根系深深扎进我生命的土壤。
童年的每个夏夜,拐枣树都会将婆娑树影织成蝉鸣的摇篮。我和邻家小妹总爱蜷在树洞里数星星,月光穿过叶隙,在裙裾上洒下跳动的银鳞。捉迷藏时,粗糙的树皮蹭得手心生疼,却始终不舍松开环抱树干的臂弯;过家家时,飘落的枣花被串成珠链,青涩的果实成了我们最珍视的“宝石”。老树用满身褶皱托起整个童年的重量,连枝桠间漏下的光斑,都裹着蜜糖似的暖意。
十二岁那年初秋,母亲把我的课本装进绣着槐花的蓝布包。临行前夜,我悄悄将许愿瓶系在树杈上,月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七彩光晕,照亮纸条上稚气的字迹:“愿枣树永远枝繁叶茂”。晨露未晞时,老树的枝桠在薄雾中轻轻摇晃,抖落几片早凋的枯叶,恰好落在我发间,像一记温柔的叮咛。
中学时光如指间流沙,唯有寒暑假归家时,才能重新触摸老树温厚的年轮。去年台风过境后,最粗壮的枝干被生生折断,裸露的木质白得刺目。可不过半月光景,断裂处竟萌出翡翠般的新芽,在残损的伤口上舒展成倔强的旗语。我把月考失利的试卷铺在树根旁,沙沙作响的枣叶掠过耳际:“看见那道疤了吗?那是树写给天空的情书。”
此刻坐在中考考场,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与记忆里枣叶的私语渐渐重合。老树弯曲的枝干在稿纸上投下蜿蜒的暗影,恍若命运馈赠的墨痕。忽然懂得成长从不是笔直的攀升,而是像这棵拐枣树般,在风雨里学会柔韧,在裂痕处绽放新绿。那些被试卷压弯的脊梁,被分数灼伤的夜晚,终将在时光的浇灌下,生长成向上的年轮。
暮春返校前,我又在树根旁埋下新的许愿瓶。褪色的旧瓶里,童年的字迹早已模糊,但老树新抽的嫩枝正在晨光中舒展。它用斑驳的躯干告诉我:生命的壮美不在于完美无瑕,而在于带着伤痕依然选择生长。就像此刻考场窗外,五月的风正穿过层层叠叠的枣叶,将成长的密码谱成绿色的歌谣。
安明阳:欣赏那棵树
镇口那株古银杏总让我想起青铜烛台。褪去盛夏的翠色后,它擎着万千金箔在秋阳里燃烧,树皮皴裂处流淌着蜜色树脂,像是未凝固的烛泪。老人们说这树见过三百年风雨,可它仍年复一年举起金色火焰,照亮每个途经者的瞳孔。
暴雨来临时我正倚着树干温书。浓云如铁幕压向枝桠,银杏在风里翻涌成沸腾的金色海洋。突然迸裂的脆响刺破雨幕——碗口粗的枝干生生折断,乳白的树液混着雨水渗入土地。我蜷缩在断枝旁,指尖触到树皮下新生的嫩芽正顶开陈年疤痕。这让我想起在纪录片里见过的张桂梅校长,她拖着病体在华坪女高的操场上奔走,嶙峋的手掌始终高擎着扩音器,仿佛举着永不熄灭的火炬。——那也是树木篆刻在年轮里的勋章。
最动人的是叶落时节。晨雾未散时,银杏将积蓄三季的阳光酿成金露,每片叶子都像被点亮的灯笼。穿校服的女孩抱着书本匆匆走过,忽然驻足仰头:一片金叶正旋舞着掠过她扬起的马尾,最终停驻在摊开的《飞鸟集》扉页。这让我想起社区里那些系着橙丝带的志愿者,她们把热粥分给寒风中瑟缩的拾荒者,将迷路的孩子送回母亲怀抱,如同飘落的银杏叶,以最温柔的弧度抚平人间的褶皱。
深冬造访时,银杏早已褪尽华裳。虬曲的根系却在地底悄然延伸,穿过砖缝石隙,将养分输送给蛰伏的嫩芽。这令我想起山区女教师李老师,她在漏雨的教室里举着蜡烛,火光映着墙上的世界地图。“要像银杏的根一样”,她常摸着孩子们的头说,“越是黑暗处,越要拼命生长”。二十年间,她教出的三十七个学生考进了师范大学,年轮般的接力正在群山间绵延。
此刻我轻抚银杏凸起的树瘤,那里藏着雷火的灼痕与虫蚀的空洞。仰望着古银杏交错的枝桠,那里凝结着冰雹砸出的瘤结,也萌发着新春的嫩芽。正是这些伤疤让新生的枝桠更加遒劲,让金叶在每年秋天绽放得更璀璨。风掠过树冠,簌簌声里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回响:那些深扎在土地里的守护者,早已把年轮刻进了大地的掌纹。而那些在风雨中扎根的身影,终将在时光里长成最美的图腾。
何云翔:坚守那棵树
暮雨潇潇,老屋的窗棂上,褪了色的春联在风中簌簌作响,像一片凋零的朱砂。阿婆独坐在竹帘后的藤椅上,银针在她布满沟壑的指间翻飞,针尖掠过素绢时,恍若星辰划过夜空。
我看她做活。缝纫机的铜踏板早已磨出包浆,每踩一下便发出“吱呀”的叹息。案头的藤编笸箩里,堆着各色零碎布头:褪成烟灰的靛蓝粗布,浸着茶渍的月白绸缎,还有新扯的枣红锦缎,都像被岁月腌渍的落叶,安静地等待重生。阿婆说这台蝴蝶牌缝纫机是结婚时的嫁妆,“它吃过的线,能绕村口的古槐转上千圈。”
我的目光忽而被墙上的老相框攫住。黑白照片里,穿斜襟衫的姑娘垂首坐在槐树下,乌油油的辫梢缀着栀子花,膝头铺展的百家被刚缝到第三十六块补丁。如今那槐树已亭亭如盖,树皮皴裂如阿婆的手背,遒劲枝干上还留着深深浅浅的绳痕——那是旧年月里晾晒被面时勒出的印记。
“阿婆,这树比你做针线还久吧?”我数着相框边沿的霉斑问。她将线头在蜡块上轻轻一蹭,针尖挑起绯色丝线:“树比我懂得守。”素绢上的并蒂莲在她指尖次第绽放,花瓣层叠处,仿佛能嗅到旧时光里沉淀的沉香。
黄梅雨落得绵密时,阿婆的膝盖总泛着青紫。可每日天未亮,她仍要挪到朝南的窗下,替巷弄里的烟火缝补春秋。张家媳妇的嫁衣缺了颗盘香扣,她便拆下自己旗袍襟前的珍珠;李家娃娃的虎头鞋掉了“王”字纹,她连夜翻出珍藏的金线;连修车匠老王的工装裤磨破了膝头,她也细细镶上帆布边,针脚密得能兜住漏下的星光。线轱辘骨碌碌转着,把晨昏都纺成细长的丝。
雨水浸透青瓦的时节,老槐总飘着细碎的白花。阿婆在树下支起竹棚煮茧,铜锅里的沸水咕嘟冒泡,她握着竹筷轻轻搅动,银丝便顺着漩涡缠上木轴。蒸汽模糊了皱纹,那一瞬她仿佛仍是相片里的姑娘,把春蚕吐出的月光,一缕缕收进岁月的纺车。
霜降那日,我瞧见她往树根处埋了枚顶针。“跟了我五十年的老伙计,该歇了。”她摩挲着树皮上的沟壑,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风过时,槐叶沙沙作响,恍惚又是旧年夏夜,姑娘在树下缝着百家被,将四邻八乡的悲欢,一针一线纳进年轮里。
今晨推开老屋的门,缝纫机上落满尘埃。素绢上的莲花还剩三瓣未绣,银针却永远停在了破晓前。我抚过褪色的铜踏板,忽见窗棂外,新发的槐枝正探向相框中的姑娘。雨珠从叶尖滚落,恰滴在未完成的绣绷上,将绯色丝线染得愈发明艳——原来有些坚守,早已在光阴里长成了盘根错节的树。
刘少霖:陪我成长的那棵树
在我家门前,伫立着一棵苍劲的老槐树。它的枝干虬结如龙,皲裂的树皮上镌刻着岁月的年轮,枝桠间垂落的藤萝如同老人斑白的须发。每当我仰头望向它时,总能在婆娑的叶影里,看见自己与时光并肩而行的倒影。
春日的晨曦里,老槐树总比人更早苏醒。蜷缩了一冬的枝头突然迸出点点新绿,嫩芽像婴儿蜷曲的拳头,怯生生地舒展成翡翠般的薄翼。清晨露珠未晞时,我总爱踩着木梯攀上最低的枝桠,看露水从叶尖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叮咚的晨钟。母亲总在树下嗔怪:“当心摔跤!”话音未落,却已悄悄用围裙兜住簌簌飘落的槐花,说要给我蒸槐花糕。
盛夏的午后,老槐树撑起一片翡翠穹顶。蝉鸣在浓荫里织成金色的纱帐,斑驳的光斑随着南风在石阶上跳圆舞曲。我和伙伴们常把凉席铺在树根凸起处,仰面数着叶隙间漏下的星子。记得那年期末考试失利,我躲在树洞里啜泣,忽然有片绿叶轻轻落进掌心,叶脉里蜿蜒的纹路宛如母亲掌心的温度。树影婆娑中,我听见时光在年轮里沙沙书写:不过是一次季风经过。
深秋的黄昏,老槐树开始编织金色的诗笺。叶片褪去青涩,化作千万只鎏金的蝶,在暮色中跳起告别的芭蕾。我总爱收集完整的落叶,夹在课本里当书签。某个霜降前夕,父亲踩着木梯修剪枯枝,我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竟与飘落的槐絮一般颜色。树冠在夕照中微微颤动,抖落一地细碎的光阴。
寒冬的月夜,老槐树裸露出最本真的模样。遒劲的枝桠刺破靛蓝的夜空,积雪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除夕守岁时,我偷偷把写着心愿的红绸系在枝头,看它像朱砂痣点在宣纸般的雪地上。黎明时分,新雪簌簌落下,老树轻轻摇晃枝条,将我的秘密妥帖藏进年轮最深处。
十二年轮转,老槐树的根系早已与我的血脉相连。它见过我蹒跚学步时揪着树皮站起,听过我朗诵课文时的稚嫩童声,收藏过我青春期的惆怅与欢欣。而今每当我抚摸它龟裂的树皮,总能触到时光温厚的脉搏——那里面跳动着春芽的萌发,夏蝉的絮语,秋叶的私藏,冬雪的诺言。原来陪伴是最绵长的生长,让我们在彼此的守望里,年复一年地抽枝散叶。
陈奕菲:种下那棵树
初夏的风掠过树梢,樱桃熟透了。绛红的果实缀满枝头,在阳光下泛着蜜一般的光泽。树下,孩子们踮起脚尖争相采摘,清脆的笑声与果香一同漫溢。我站在远处凝望这场景,忽而想起多年前那个问题——种下这棵树的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那时的树不过是一株羸弱的幼苗,在料峭春寒中瑟缩着。种树的人需弯腰培土,日日浇灌,甚至要忍受枝叶被风雨摧折的痛心。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种下它。为了果实吗?樱桃树从抽芽到挂果需十年光阴,谁能笃定自己必能尝到甘甜?为了花朵吗?初绽的蓓蕾常被春风揉碎,零落成泥。这漫长的等待,似乎毫无意义。 
直到某个清晨,我看见一位白发老人驻足树下。他颤巍巍地抚摸树干,眼底泛起泪光:“这是父亲留下的树。”原来,六十年前,他的父亲在饥荒年代种下这株樱桃苗。彼时土地贫瘠,家人劝他改种易于存活的杂粮,他却执意摇头:“总要有人为后来者种下希望。”如今,虬结的树根已深深扎入土地,每一颗果实都饱含岁月的馈赠。 
树影婆娑间,我忽然懂得:所谓“种树”,从来不只是栽下一株植物,更是将信念托付给时间。秦始皇遣徐福东渡求仙丹,金字塔刻满永生的咒语,可肉体终会腐朽。唯有精神如树木年轮,在代际传承中沉淀永恒。敦煌莫高窟的画匠们穷尽一生描摹飞天,他们不曾见过丝路商队的驼铃,却让千年前的月光永远停驻在壁画之上;西南联大的师生徒步三千里南迁,衣衫褴褛却怀抱典籍,在炮火中种下文明的根苗。这些“种树者”未必能亲见硕果,却让永恒在传承中生根发芽。 
可时间亦是砂纸,会磨损记忆的棱角。多少初心被现实的荆棘刺破?有人曾立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却在名利场中渐忘少年热血;有人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终败给柴米油盐的消磨。就像我初学书法时,墨香中藏着成为“笔走龙蛇的才女”的梦,可当宣纸被墨团污损、手腕酸疼难忍时,那句“爸妈让我学的”便成了逃避的借口。初心本是琉璃,纯净却易碎。 
但总有人愿做守拙的匠人。麦哲伦在惊涛骇浪中坚持西行,纵使尸骨沉入深海,船队画下的航线却让人类望见更辽阔的天地;袁隆平蹲在稻田里抚摸稻穗,九十高龄仍念叨“要把饭碗端牢”。他们的坚持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将初心淬炼成信仰。正如樱桃树不会因一朵花的凋零放弃生长,它的每一圈年轮都在诉说:真正的永恒,是让精神的根系穿透时光岩层。 
暮色渐浓,晚风裹着樱桃的甜香拂过面颊。我轻轻拾起一枚落果,仿佛触到种树老人掌心的温度。也许某天,我也会在某个春日埋下一粒种子。不必追问它何时开花结果,只因我知道——当后来者驻足荫下时,那穿越光阴的信念,将永远青翠如初。
张美燚:儿时的那棵树
我家后院有棵歪脖子树,树干弯曲着指向天空,像极了外婆佝偻的背。记忆里的每个夏天,它都用茂密的枝叶和粗糙的树皮,撑起我童年的清凉与欢乐。那斑驳的树皮上刻着我们稚嫩的涂鸦,歪斜的枝干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每一道痕迹都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树身有个凹陷的树洞,是我藏宝的秘密基地。拴着红绳的钥匙、五彩斑斓的弹珠、用铅笔盒改装的"牛顿篷车",还有落日时分小心翼翼塞进去的玻璃瓶……?这些“宝贝”在树洞里安家,仿佛夜晚的梦境,承载着幽幽的秘密和天真的幻想。每当踮起脚将新收获的“宝物”塞进树洞时,头顶的枝叶总会沙沙作响,像是在与我分享这个甜蜜的秘密。有时我会趴在洞口往里看,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进来,那些小物件就在光影中闪闪发亮,像是被施了魔法的宝藏。
这棵树是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春天,我们在树下挖蚯蚓、捉蚂蚁;夏天,我们攀着粗壮的枝干荡秋千,汗水浸透了衣裳也不肯下来;秋天,我们捡拾金黄的落叶,比谁找到的叶子最大最完整;冬天,我们在树下堆雪人,把红围巾系在树杈上当旗帜。歪脖子树的枝条总是温柔地垂下来,像在为我们提供天然的游乐场。玩累了,我们就倚着树干休息,听外婆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她的声音混着树叶的沙沙声,成了最动听的催眠曲。
记得有一次下暴雨,我担心树会被雷劈倒,非要外婆陪我去看它。雨中的歪脖子树倔强地挺立着,枝叶在风中剧烈摇摆,却始终不曾折断。外婆说:“这树啊,跟人一样,经历的风雨越多,根就扎得越深。”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棵树就像一位沉默的老朋友,用它独特的方式教会我成长。
后来我离家求学,每次打电话回家,总要问问那棵树的情况。外婆总说:“好着呢,今年又长高了些。”再回家时,外婆的头发全白了,歪脖子树的树皮更加皲裂,但依然挺拔。树洞里住进了一窝小鸟,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延续着我们当年的欢乐。我轻轻抚摸着树干,那些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却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如今每当我遇到困难,总会想起那棵歪脖子树。它在风雨中挺立的身影,它默默守护的树洞,它见证过的欢笑与泪水,都成为我内心最坚实的力量。原来童年从未远去,它只是像那些“宝物”一样,被小心地收藏在记忆的树洞里,随时等待着被阳光唤醒。
诗曰:“虬枝曾系少年狂,树洞深藏旧日光。纵使天涯风雨路,心归犹见绿荫长。”
侯天瑜:儿时那棵树
记忆深处,有一棵老槐树,它像一位沉默的智者,静静伫立在我家院子的角落里。每当春风吹过,那满树金黄的槐花便簌簌落下,如同撒下一地碎金,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记得那年春天,我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它。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如老人脸上的皱纹,却透着一种坚韧的生命力。枝丫间冒出的新芽嫩绿得耀眼,像是无数双好奇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我常常搬来小板凳,坐在树下看蚂蚁排队爬上树干,或是数着飘落的花瓣,一坐就是大半天。
盛夏时节,老槐树撑开巨大的绿伞,将灼热的阳光过滤成斑驳的光影。蝉鸣声中,我和小伙伴们最爱在树荫下玩耍。我们捡来树枝当宝剑,把落叶串成项链,有时还会攀上低矮的枝干,假装那是远航的船只。树下的泥土里埋着我们的“宝藏”——几颗漂亮的石子,一个生锈的纽扣,都是我们最珍贵的收藏。树影婆娑间,欢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小鸟。
最难忘的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清晨推开窗户,甜丝丝的花香便扑面而来。奶奶会拿着竹竿打下槐花,做成香甜的槐花饼。我仰着头,看阳光透过花瓣,将整棵树染成透明的金色。风起时,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发梢、肩头,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雪。
秋风渐起时,老槐树开始换上金装。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地毯。我喜欢踩在落叶上,听它们发出“沙沙”的响声。有时候,一片叶子会恰好落在我摊开的书本上,我便把它夹在书页里,当作自然的书签。树下的蟋蟀开始鸣唱,那声音让秋天的夜晚显得格外宁静。
冬日里,褪去繁华的老槐树显露出它最本真的模样。光秃秃的枝丫在蓝天下勾勒出遒劲的线条,像是一幅水墨画。下雪时,雪花落在枝头,为它披上银装。我站在窗前,看它静静伫立在风雪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坚韧。
如今离开故乡多年,那棵老槐树依然时常入梦。它教会我像树一样扎根土地,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要向上生长;教会我欣赏四季不同的美,在繁华时不骄矜,在落寞时不颓唐。每当人生遇到困境,我总会想起它——那沉默的守望者,用它年轮里镌刻的智慧告诉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多么耀眼,而在于始终如一地生长。
岁月流转,那棵树或许更加苍老了,但在我心中,它永远枝繁叶茂,永远绽放着金色的槐花,永远守护着那段最纯真的童年时光。
王隆进:记忆深处那棵树
记忆深处那棵树,是故乡老屋庭院里的樱花树。它站在四季的风里,枝干间藏着我的童年,树荫下晃着爷爷奶奶的身影,落叶里铺满回不去的旧时光。 
初春时,它总是最沉得住气的。当洋槐急不可耐地抽出嫩芽,柳条在风中卖弄鹅黄时,它仍沉默地裹着一身灰褐。奶奶说这是在攒力气。直到某个清晨,推窗便撞见一树粉白——花瓣上凝着夜露,风掠过时,簌簌地落成一场甜香的雪。我赤脚跑进庭院,踮脚去接那些娇柔的精灵,“慢些跑,花又不会飞走。”奶奶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择菜,白发间粘着几瓣樱花。她脚边的竹篮盛着新挖的荠菜,泥土味混着花香,成了春天最踏实的注脚。 
蝉声撕开盛夏的晌午时,樱花树撑起一汪翡翠色的潭。阳光被枝叶筛成碎金,在地上斑驳成游动的鱼。爷爷爱在这时摆开他的棋盘,树影落在他古铜色的脊背上,像泼墨的山水画。我趴在他膝头,看他用粗糙的指尖推着棋子:“马走日,象飞田——”话音未落,一颗熟透的樱桃“啪”地砸在棋盘上,紫红的汁液漫过楚河汉界。我们相视大笑,惊飞了叶丛里打盹的麻雀。 
第一场秋雨过后,樱花树开始写信。它把思念写在叶子上,一笔一画都是金黄的邮戳。我踩着满地信笺奔跑,“咔嚓咔嚓”的声响惊动了檐下的风铃。爷爷坐在门槛上编竹篓,苍老的指节与柔韧的竹条缠斗,偶尔抬头冲我喊:“捡些完整的叶子来!”我便蹲下身,专挑那些边缘还泛着青的,夹进他厚重的《三国演义》里。深秋的树渐渐瘦成水墨画。某个霜晨,我发现最后一片叶子悬在枝头颤抖,像奶奶梳妆台上将熄的烛火。“叶子落下去,春天才会长新的。”奶奶灶台上的红糖姜茶咕嘟冒着泡,白雾模糊了窗外的枯枝,却让某些记忆愈发清晰。 
雪是冬天寄来的棉被,轻轻盖在樱花树的骨骼上。爷爷在树下堆了个雪人,用煤球做眼睛,胡萝卜当鼻子——那根胡萝卜后来被隔壁的花猫偷走,雪人便成了独眼龙,却依然憨憨地笑着。奶奶把我的绒线手套烤得暖烘烘的,又往我口袋里塞进两粒冰糖山楂:“去,给你爷送一个。”冰糖的脆壳在齿间碎裂时,我忽然发现树干上刻着歪扭的划痕。那是每年生日爷爷给我量身高留下的,从齐膝到及肩,像一群正在爬树的蚂蚁。
拆迁通知贴在门框那年,樱花树被移栽了去。如今每次路过,我总要在树下站一会儿。春风里,新发的枝条扫过脸颊,恍惚还是奶奶蒲扇摇出的风;盛夏时,斑驳的树影里似乎还响着爷爷的落子声;秋雨后,我下意识弯腰去捡根本不存在的落叶;冬雪降临,光秃的枝桠依然在风中划出记忆的轨迹。原来树从来不曾离开。它把根扎进时光深处,每片叶子都写着——“慢些走啊,回头看看。”
王星毅:欣赏那棵树
在喧嚣的潮湿里,有个身影,她同“根扎根裹”的大伙子,他就是王楚钦。球馆内人声鼎沸,银球撞击台面的脆响与观众的呐喊交织成一片热浪。我站在场边,望着那个俯身擦汗的少年——他像一棵根系深扎岩缝的树,枝叶在风雨中摇晃,脊梁却始终笔直如剑。 
我欣赏那棵树,因它在断壁残垣间仍紧咬地心的倔强。 
省赛决赛那日,争议判罚如冷箭袭来。对手的擦边球被判有效,王楚钦攥着球拍的指节泛白,却只是沉默地擦拭胶皮。转身时,他后槽牙紧咬的弧度像老树虬结的根瘤。次日凌晨,我又在球馆撞见他加练的身影。脚踝渗血的绷带缠成年轮,每个扑救都让地胶发出呻吟。教练说,他彻夜复盘比赛录像,笔记本上的批注如根系般盘错,每一笔都刻着不甘。 
卡塔尔公开赛的逆袭更令人动容。0:7的绝境中,他俯身系紧鞋带,起身时眼底燃起的火光刺破阴霾。正手暴冲如利斧劈开荆棘,反手拧拉似柔藤绞碎坚冰。连追八分的怒吼声中,他膝盖结痂崩裂,血珠滚落在地胶上,却笑着说:“树要长得高,伤疤就得变成铠甲。” 
我欣赏那棵树,因它在贫瘠土壤里仍向阳生长的执着。 
他的书包总比旁人臃肿,胶水与护腕下压着卷边的《乒乓世界》,扉页上马龙的签名旁写满英文注释。课间走廊里,他对着手机屏幕摹画许昕的“海底捞月”,指尖在空中勾出新月般的弧线。数学课上,老师没收的球拍胶皮内侧,竟藏着旋转力计算公式。 
布达佩斯世乒赛前夜,我见他独坐器材室加练。月光从气窗倾泻而下,他的影子在墙面忽长忽短,像棵在暗夜抽枝的树。四百次反手快撕,两百个侧身暴冲,胶粒将指尖磨出血泡。他说:“年轮里的裂痕不是缺陷,是生长的勋章。”次日,他一记“霸王拧”绝杀对手,解说高呼:“这是从年轮里迸发的杀招!” 
我欣赏那棵树,因它以躯干为伞为后来者遮风挡雨的担当。 
亚运会团体赛决胜局,他吞下止疼片迎战日本主将。每一次挥拍都似枝干承雪,比分胶着至12:12时,他突然祭出高抛发球——银球划出的弧线宛若树冠探向云端的嫩枝。当制胜球钉死台角,他比出的“七”字手势,在欢呼声中化作第七座金杯的基座。 
更动人的是细碎光阴里的无声荫蔽:校队大巴上多备的两卷胶带,路灯下为小学弟粘拍时拉长的剪影,世乒赛奖金化作山区球馆的三十张球台。他说:“真正的树,从不为独享阳光而活。” 
此刻,再看王楚钦反手撕开空气的刹那,我忽然读懂:哪有什么横空出世的天才?不过是把年轮刻进骨血,让伤痕长成枝桠,在喧嚣人间站成一棵树的姿态。那些被汗水腌透的黎明,被胶粒磨碎的黄昏,连同永不低垂的眉峰,终将在岁月深处,长成莽莽苍苍的森林。
吴凤营:窗外那棵树
窗外的老槐树,是时光的见证者。它扎根在楼角的裂缝间,树干粗粝如老人皲裂的手掌,枝桠却倔强地向上攀伸,仿佛要抓住每一寸阳光。我常伏在窗边看它——麻雀在枝头蹦跳,蚂蚁沿着树皮的沟壑行军,而它只是沉默地立着,连叶片的晃动都显得笨拙。母亲总说:“树不如草机灵,一辈子只能杵在那儿。”我深以为然。 
那时的我,像一只被试卷和习题困住的蝉。书包里永远塞着未订正的数学卷,鲜红的分数刺目地趴在卷角,像一道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母亲的目光是一把精准的尺,丈量着分数与排名,稍有偏差便是漫长的沉默。某个阴沉的傍晚,我攥着月考成绩单站在楼道里,水渍斑驳的试卷上,数学分数像一道猩红的裂痕。
暴雨总在盛夏不期而至。那天,乌云压得极低,老槐树在狂风中弯成一张紧绷的弓。雨点砸在玻璃上,教室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我盯着黑板上的抛物线公式,耳畔却回响着母亲昨夜的话:“考不上高中,你和这棵树有什么区别?”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声尖锐如刀,我的草稿纸上画满凌乱的叉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回家时,树已褪去狼狈。折断的细枝零落在地,断茬处渗出清亮的树液,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饭桌上,母亲扫了一眼成绩单,筷子“啪”地搁在碗沿:“数学考这点儿?你每天盯着窗外发呆,能盯出分数吗?”我低头扒饭,米粒混着咸涩的液体咽下喉咙。窗外的老槐树在暮色中摇晃,叶片上的雨珠簌簌坠落。 
寒露过后,树开始落叶。褪去绿意的枝干显露出更多伤痕:虫蛀的孔洞、雷击的焦痕、刀刻的歪斜字迹……可每道伤疤旁都盘踞着粗壮的侧枝,仿佛痛苦最终都化作了生长的力量。期中考前夜,我又与母亲争吵。她撕碎了满桌的草稿纸,碎屑雪花般落在老槐树下。我冲出门,却见一位老人正轻抚树干:“这树遭过雷劈,挨过虫害,根都被人泼过滚水。”他指了指树冠,“可你看,它把疤都长成了枝桠。” 
月光如水倾泻,我忽然看清了那些伤痕——焦黑的裂痕上萌发着青苔,虫洞成了麻雀的巢穴,刀刻的“丑”字被新皮温柔包裹。树从未辩解,只是将苦难默默刻成年轮,在寂静中向地底扎根,向天空伸展。那夜,我翻出压箱底的数学课本,从第一页的分数加减法开始重写。台灯下,老槐树的影子投在草稿纸上,数字与公式渐渐有了温度。 
初雪飘落时,老槐树的枯枝托着蓬松的雪团,像举着一簇簇小小的火焰。我的书包里依然塞着数学卷,但卷角的分数已不再蜷缩成颤抖的蚯蚓。回家路上,母亲的声音仍像冰棱般刺骨:“这点分能上什么高中?”我沉默地望向窗外,树皮上又多了几道裂痕,可深褐色的褶皱里,已然藏着米粒大的芽苞。春风将至时,它会再次抽枝展叶,用新绿覆盖所有伤痕——正如我课本扉页写下的那句:“向下扎根的人,终会触摸到光。” 
何凯:儿时那棵树
记忆深处总有一抹苍翠在摇曳。那是村口的老枫树,枝干虬结如卧龙,树冠亭亭似华盖。它扎根在故乡的黄土坡上,用年轮镌刻着时光,用绿荫守护着童年。
初春时节,沉睡的枝桠被南风唤醒。嫩芽像初生的雏鸟,怯生生探出绒绒的脑袋。不消几日,整棵树便缀满新绿,细叶如裁,层层叠叠织成碧玉帘栊。最妙的是暮春四月,枝头悄然绽放一簇簇绛红小花,远望似星子坠落枝头,近看又如蝴蝶振翅欲飞。我们常踮脚摘下花穗,别在妹妹的羊角辫上,她咯咯笑着转圈,惊起满地斑驳的光影。
盛夏的老枫是天然的凉亭。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绣出铜钱大小的金斑。蝉鸣声里,我们枕着树根午睡,鼻尖萦绕着泥土与树脂混合的芬芳。表哥总爱攀上斜枝,把竹竿顶端抹了黏胶,屏息凝神粘知了。树皮上的沟壑深浅不一,摸上去像祖父布满老茧的手掌。有次我赌气捶打树干,反被粗糙的树皮硌疼了手,满腔怒气竟化作一串笑泪。
秋风起时,老枫换上鎏金长袍。叶片翻飞似黄蝶,打着旋儿扑进我们张开的衣兜。奶奶教我们用叶梗“拔河”,两个小脑袋抵在一起较劲,直到“啪”的脆响惊飞枝头麻雀。最高兴的还是捡拾枫果,那些带翅的小精灵躺在掌心,轻轻一吹就能乘风远航。我们比赛谁的“小直升机”飞得最远,欢叫声惊散了天边的晚霞。
后来离乡求学,每次途经村口都要贴着车窗张望。老枫依然伫立坡头,只是皴裂的树皮添了新痕,曾经被我刻过身高标记的枝干也生出青苔。去年深冬归家,见它披着薄雪默立寒风中,枝桠间竟还悬着半片枯叶,在暮色里执拗地摇晃,像极了祖母送我远行时挥动的手帕。
如今坐在教室窗前,总恍惚看见那抹苍翠在玻璃上摇曳。记忆中的老枫早已不止是树——它是春日的花簪,夏日的凉扇,秋日的信笺,冬日的守望者。年轮里藏着跳房子的粉笔印,树洞中住着说不完的悄悄话,每道裂痕都是时光留下的吻痕。
原来有些树,生来就是要长在人心上的。纵使漂泊千里,只要闭上眼,依然能触摸到它温暖的脉搏,听见沙沙叶响中流淌的童年歌谣。
鲁泽玉:窗外那棵树
我家卧室的窗外有一棵树。它扎根在水泥地的缝隙里,却长得格外茂盛。尽管家境并不富裕,但我的生活也如这棵树一般,悄然生长出简单的快乐。
那天,是爸爸妈妈第一次离开我。正值盛夏,午睡时忽然下起雨来。天色昏沉,我蜷缩在床上,听着雨声,眼泪和窗外的雨水一同落下。他们离开时,我死死捂住嘴,生怕哭声惊动了沉默的空气。可雨水仿佛渗进了心里,化作冰凉的刺,扎得生疼。为什么他们要走?凭什么我只能接受?这些问题像藤蔓般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呆坐在昏暗的卧室里,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向窗外那棵树。雨越下越大,我越想越委屈。忽然一声惊雷炸响,震得我浑身一颤,连窗玻璃都跟着嗡嗡作响。我抓起手帕狠狠摔在地上,本应无声的动作,却仿佛惊动了什么——那棵树竟在暴雨中轰然倒下!枝叶如绿色的泪水,粘在玻璃上;折断的枝干斜插进窗台,裂开的树皮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树死了。秋天时,它只剩光秃秃的躯干倚在窗边,地上铺满脆硬的雪粒。我趴在窗台上,望着空荡荡的窗外,世界仿佛褪去了颜色。别人的父母能陪伴左右,为何我的父母不能?我一遍遍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寒冬来临,枯枝上积了厚厚的雪。灯笼高挂,鞭炮声声,街上的孩子穿着新衣追逐笑闹,可他们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我盯着那棵树,忽然想:春天时,它还会发芽吗?不,不会了。就像我的期待,早该在一次次落空中干涸了吧?家境复杂,又何必强求他们留下呢?我苦笑一声,将最后一丝念想埋进心底。
春分那天,风裹着暖意掠过窗棂。我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却怔住了——那截枯木竟抽出嫩绿的新芽!不过几日,枝条便缀满白花。推开窗,香气扑面而来,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书页上。原来有些生命,即使被暴雨击垮、被寒冬掩埋,也能在某个春天悄然重生。
原来我与这棵树,本就不必相同。
李举民:童年里的那棵树
院角的梧桐树像一把撑开的绿伞,枝叶间漏下的光影随风晃动,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金网。我常趴在窗台上数那些晃动的光斑,恍惚间,总能望见树影深处浮动的童年。
春日的梧桐是蘸着露水的新笔。灰褐色的枝干上拱出毛茸茸的嫩芽,像婴儿蜷曲的小拳头。我和爷爷在树下翻土,他握着我的手给树根培新泥:"根扎得深,叶子才亮堂。"蚯蚓在泥土里翻出湿润的纹路,我总疑心那是梧桐写给大地的信笺。雨后初霁时,叶尖坠着的水珠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糖纸,麻雀掠过枝头,抖落的晶莹碎了一地。
盛夏的树冠是沸腾的绿海。蝉鸣从叶缝间倾泻而下,在正午的暑气里煮成一锅粘稠的糖浆。我们举着竹竿粘知了,蝉蜕空悬在枝桠间,像被时光遗落的琥珀。暴雨突至的午后,雨点噼啪敲打阔叶,树冠化作千万面翠绿的腰鼓。我们缩在树洞避雨,看雨水顺着皲裂的树皮蜿蜒成溪,恍惚听见年轮里藏着雷声隆隆的传说。
最妙是深秋时节。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落,给石板路铺就松软的绒毯。我和邻家姐姐捡拾完整的落叶,用棉线穿成会跳舞的帘幕。西风掠过树梢时,枯叶碰撞出风铃般的清响,惊起窝在枝头的斑鸠。暮色里炊烟升起,母亲唤归的声音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与落叶一同坠入渐深的暮色。
去年冬天再回旧宅,梧桐已被积雪压成银白的拱桥。我轻轻拂去枝桠上的雪粒,指尖触到树皮下鼓胀的芽苞——原来它早将凛冽刻进年轮,把伤痕化作抽枝的力量。就像爷爷,固执地要给树根裹上稻草,掌纹里还沾着没抖落的泥土。
如今站在高楼间,看绿化带里被铁架固定的景观树,总想起那棵恣意生长的梧桐。它曾托起我整个童年的月亮,让蝉鸣在叶脉里永恒流淌。偶尔拾起一片街边的落叶,对着阳光细看那些交错的纹路,忽然明白:有些树永远不会老去,它们把年轮长成了大地的掌纹,而我们都是纹路里跳动的光点。
王新林:守望自由的那棵树
象德城的月光总是格外清冷,像一层银纱覆在斑驳的城墙上。城墙脚下,一片荒芜的沙地中央,伫立着一棵苍老的橡树。它的枝干虬结如铁,树皮皲裂似铠甲,深褐色的年轮中仿佛凝固着三百年的呐喊与低语。路过的人总说,风掠过树梢时,能听见锁链断裂的回响。
三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被高塔阴影笼罩的禁地。劳伦斯家族的鹰旗在塔顶猎猎作响,铁靴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惊飞寒鸦。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少女温切莎的掌心紧攥着一枚干瘪的橡果——那是父亲被长矛刺穿胸膛前,塞进她手中的最后温度。“自由的种子,终会破土。”父亲的血浸透了她的裙角,那句话却像火种般烙在心底。她跪在龟裂的沙地上,指甲抠开板结的泥土,将橡果埋入深渊。血与泪渗入大地时,谁也不知道,一粒微小的生命正悄然撕裂压迫的茧。
橡树在绞刑架的阴影下生长。第一根嫩芽钻出地面时,温切莎的白发已如霜雪。起义者的火把在深夜汇成星河,她站在古树下,枯枝般的指尖抚过树干:“你看,它长得比高塔还高了。”砖石崩塌的轰鸣声中,少女的身影如秋叶般飘落。人们发现她时,她的脊背紧贴着树干,苍老的面庞竟浮现出少女般的宁静。古树的根系温柔地缠绕着她,将她化作一圈新的年轮。晨曦初露时,树皮上凸起模糊的浮雕:一个女子左手持剑斩断脚镣,右手向天空托起一枝新绿。
往后的岁月里,古树成了哑默的见证者。十八世纪的骑士在树下歃血为盟,将《自由宪章》的羊皮卷藏进树洞;工业革命的浓烟中,工人把罢工宣言系上枝头,泛黄的纸页在风中哗哗作响,仿佛古树替他们呼喊;战火纷飞的年代,逃亡者将额头抵在树干上,从裂缝中听见遥远时空里的战鼓与号角。它的落叶飘过重洋,沾着美洲独立战争的火药,浸着南非种族隔离的泪水,最终落在异乡人的窗前,成为书页间一枚倔强的书签。
去年深秋,我站在树下。一群系红领巾的孩子正踮着脚往枝头挂绸带,朱红的布条上歪歪扭扭写着:“想让阿姐继续上学”“希望爸爸从战场回家”。暮色四合时,晚风卷起满地落叶,那些绸带与残霞纠缠着升向夜空,恍若三百年前飘散的战旗。
树影婆娑中,我忽然触到树干的凹凸。那不只是年轮,更像是层层叠叠的手掌——农奴生茧的指节、骑士握剑的疤痕、工人染墨的指纹。原来自由从不是云端飘落的花瓣,而是地底无声蔓延的根脉,是千万双手在黑暗中固执的挖掘,是古老年轮里永不干涸的血与泪。
月光依旧照着象德城,古树的影子漫过城墙,向着星空无限延伸。树冠沙沙摇动,仿佛那位白发少女仍在轻轻哼唱,而无数个时空外的我们,正从她手中接过一粒新的橡果。
李树根:青春那棵树
秦巴山的褶皱里藏着一座叫旬阳的小城,青瓦灰墙的老街深处有座小院,墙角斜倚着一棵苦楝树。十二岁那年夏天,我踩着磨光的石阶跃起摘果,酸涩汁水呛得人直咳嗽。祖父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急什么?苦楝子得等秋霜浸透才甜,和咱后山的野柿子一个脾性。”树影筛下的光斑在我掌心摇晃,像无数枚未成熟的青春。
初中开学那天,我攥着书包穿过晨雾中的青石巷。数学试卷上的红叉像灶膛里迸溅的火星,总在夜里灼人眼睛。我常蹲在苦楝树下看蚂蚁搬运青果碎屑,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七(5)班最高纪录”,雨水把字迹泡得像揉皱的草纸。那天我把试卷折成纸飞机抛向天空,它却被风卷着栽进院角的腌菜缸。捞起湿漉漉的纸团时,突然发现缸沿裂缝里钻出株野蕨——它竟顶开厚重的陶片,在咸涩的水汽里举起倔强的绿旗。
初二那年,我跟着隔壁老周学编竹篾。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篾条在火上一燎,青烟裹着焦香漫过屋檐。“竹子和人一样,经了火才有筋骨。”我盯着自己编的歪斜竹筐,篾条总在转角处崩开细刺。某日暴雨突至,苦楝树的枝桠抽打着窗棂,满地青果在积水里打着旋儿。老周却蹲在檐下剖竹:“你听这雨声多像篾刀刮青——把毛躁性子都磨平了,才能编出圆润物件。”我摸着手心的血泡,忽然发现树根早已顺着墙缝爬进竹编作坊,在潮湿的砖地上织成一张暗绿的网。
中考前最后一个秋日,我陪祖父晒苦楝子。晨雾中的小城尚未苏醒,唯有后山传来采石场的凿击声。“咔嚓”——金黄的果实在竹匾里轻颤,微苦的清香漫过堆满竹篾的墙角。树干上的刻痕从齐腰攀到头顶,最顶端那道还沁着新鲜的树脂。“知道为啥苦楝树爱长在石缝里?”祖父搓着果串上的白霜,“它的根能钻透硬土,果壳能扛住寒露。”我望向院里新编的竹筐,篾条交错出规整的菱形——原来那些扎手的毛刺,早已在反复刮磨中化作温润的光泽。
走向考场那日,我把一截竹篾卡进树皮裂缝。风穿过篾条间的空隙,吹出断续的呜咽,像少年未说尽的絮语。或许来年春天,会有新的根须穿透石阶,在秦巴山的褶皱里站成一片年轻的森林。而我的青春,终将成为某段年轮里最沉默的结痂——粗糙,坚硬,却托住了整棵树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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