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五

   高考那几天,接二连三的暴雨像是上帝不甘的泄愤,毫无预兆的暴雨似乎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李猜经常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发呆,记得从前在李家大院的时候,偶尔突然下暴雨都会把那群调皮的孩子淋得浑身湿透,好像幼时那稚嫩的笑声一直在耳旁萦绕,李猜站起身,推开窗户,雨滴顺着风的轨迹全扑向李猜,李猜被雨水打湿,浑身冰凉,却没有关窗,像个贪玩的孩子,将手伸出窗外,冰冷的雨滴像一根根针狠狠的扎在李猜的手心,李猜突然痛哭起来,整个人蹲在窗边像只受伤的小猫用手臂圈着自己的腿。

  李思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他打开房门想拿换洗的衣物,谁知道刚开门,就看见瘦小的李猜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窗户还是开着的,偶尔会有调皮的雨飘进窗内,地上已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李猜就那样躺在地上,任由风吹,雨淋。李思喃冲过去,一把抱起李猜紧张的问:“阿猜,你怎么了?你躺在地上干嘛?摔倒了吗?摔到哪里没有?疼不疼?”李猜面对李思喃一口气问出的这么多个问题,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虚弱的说:“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李猜就看见李思喃的眼泪流了出来,李思喃把阿猜抱到卫生间,给她放热水,声音颤抖着说:“阿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在天上看见你这样她会心疼的!不行我就不参加高考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很寂寞。”李猜紧紧抱着李思喃的脖子,抽泣着说:“喃子,你永远不懂那种绝望。”李思喃紧紧抱着李猜,哭着说:“我不懂那种绝望,可是这样的你让我更绝望。李猜,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很多年,李思喃终究没有说出口。

  很久没有看见李猜的父亲了,除了定期给李思喃生活费,他很久没有出现在李猜的生活中,李猜不问李思喃更不会开口,只是默默的陪着李猜,生怕一个不小心李猜就在自己面前消失。他可能不懂到底什么是爱,但是他觉得自己就是爱着李猜的,不然,不会为了她做那么多,牺牲那么多。

  那一晚李猜高烧,一直说胡话,一会儿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阿猜不应该丢下你。”一会儿说:“李璃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一会儿说:“爸爸,你也不要阿猜了是不是…”李思喃彻夜未眠,一直在给李猜冷敷,外面雨太大,送李猜去医院避免不了让她再被雨点打湿。凌晨三点的时候,李猜终于有了退烧的迹象,眼角含着泪,像个孩子一样沉沉睡去,李思喃却不敢闭眼,他怕李猜突然醒来他却睡着了。

  早晨六点,李猜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看到李思喃趴在床边睡着了,这个大男孩,趴在被子上睡得很沉,李猜记不清昨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她很难受,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还住李家大院,父母还没有离婚,自己还是那个孩子王,带领着院里的小孩去抓乐婶家那窝小狗。后来梦见妈妈死亡的瞬间,梦里她清晰的看到母亲安详的躺在地板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可手腕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她一直在叫“妈妈”“妈妈”可惜空气中好像隔着一道墙,李猜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只能摸着那道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墙绝望的哭泣,李猜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再后来,她梦到李璃溪和于小鱼结婚了,于小鱼穿着洁白的婚纱,一脸幸福的挽着李璃溪的手走进教堂。再后来,她梦见爸爸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们一家三口走在李猜面前,可是任由李猜怎么喊怎么闹,父亲不曾看李猜一眼……

  李思喃像被什么吓到了,突然惊醒,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抬头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李猜,急忙伸手去摸李猜的额头,“还好,烧退了。阿猜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李猜脸色惨白,弱弱的摇头。李思喃心疼,昨晚那些话,李猜都不记得了,可李思喃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从前不懂什么叫烦恼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敏感脆弱又不甘示弱的女孩儿,眼神里的绝望总是让人窒息。“阿猜,你才十五岁!要坚强好不好?”李思喃轻轻握住李猜的手,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嗯,我知道的。”李猜看着李思喃,眼睛像一汪湖水一样清澈透亮,轻声应道。

  高考第一天,天空依旧下着倾盆大雨,李猜执意要送李思喃进考场,李思喃不想李猜再淋雨生病,生硬的拒绝了李猜的请求,在拒绝完李猜的请求之后李思喃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李猜的眼神又是那样让人窒息,充满绝望。他终于妥协,轻轻的抱了抱李猜,温柔的说:“阿猜,我自己去考试,你晚点去学校等我出来。”李猜抱着李思喃的腰,没有说话。李思喃放开李猜,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那空洞的大眼睛认真的说:“阿猜,乖乖的等我回来。考完请你吃大餐。”李猜终于木讷的点头。李思喃又是一阵心疼,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绝望,他也不想体会绝望,因为万一让他绝望的,无非是李猜那时常眼神空洞的大眼睛。   

        那两天,李思喃一出考场都能看到那个弱小又倔强的身影撑着小小的花伞站在校门外。终于高考考完,所有考生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校门,只有李思喃一脸沉重朝学校大门飞奔。李思喃在看到李猜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李猜面前,自然的结果李猜手里的小花伞,牵着李猜的手问:“阿猜想吃什么?”李猜握着李思喃有些冰冷的手,看着李思喃俏皮的眨眼说:“我们去吃冰淇淋。”李思喃皱眉,想了一下说:“换别的吧。你发烧刚好,我怕你又生病了。”李猜撅嘴,没好气的说:“冰淇淋。”李思喃妥协,牵着李猜朝那家她最爱的冰淇淋专卖店走去。

  刚到店门口,热心的小老板就迎出来,看着李猜笑眯眯的问:“阿猜要吃什么味道的冰淇淋?今天萝莉刚刚研发了一个新口味哦!要不要尝尝?”李猜在妈妈离世之后异常喜欢吃冰淇淋,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想吃都会来这里买,各种品种各种口味的冰淇淋都有,而且这里卖冰淇淋不分季节,一年四季都在卖。老板是一对年轻小情侣,年龄大概和李璃溪差不多,小两口十分热情,所以这里的生意一直不错,不然他们也不能支撑着冬天的营业。萝莉会做很多好吃的冰淇淋,她是个有些胖的女孩,李猜第一次看到萝莉的时候难以想象那么美味的冰淇淋居然是出自萝莉的胖乎乎的小手。

  李猜牵着李思喃,大方的迈入小店,在靠窗边的座位上坐下来,抬头问老板:“伍哥,新品种是什么呀?”小伍“嘿嘿”一笑道:“萝莉昨天研发出的新口味,甜橙伏加特。”李思喃皱眉,看着小伍说:“带酒的还是不要给阿猜吃吧。”李猜却抬起头看着李思喃不满的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就要甜橙伏加特。”李思喃没有在说话,只是尴尬了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小伍说:“伍哥,我是老样子,香草加柠檬。”小伍写完单子转身朝吧台走去。李猜坐在椅子上,朝吧台那边看了看,萝莉在朝自己挥手,李猜也朝萝莉挥了挥手,嘴型再说:“好久不见!”萝莉笑得更开心,直接甩出了飞吻的动作。

  吃完冰淇淋,李思喃牵着李猜的手在路边等公交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思喃已经习惯性的牵着李猜的手,不管在哪里,都要牵着李猜的手。而李猜是习惯性的抱着李思喃的腰,如果有不安或者难过,就会习惯性的抱着李思喃不说话。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李猜又习惯性的抱着李思喃,像只疲倦的小猫,轻轻靠在李思喃的胸口,双手环着李思喃的腰,闭着眼,眼泪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滑落,滴在李思喃的衣服上。李思喃伸手轻轻拭去李猜的眼泪,伏在李猜耳边轻声说:“阿猜,马上就到家了。你陪我一起去买菜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李猜一向是反感逛菜市场的,她讨厌菜市场那股怪味儿,偶尔会心血来潮的跟着李思喃去买菜,可是到最后还是要不停的抱怨菜市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李思喃每次都是一脸宠溺的看着李猜笑,从不说话。因为他也不喜欢菜市场的味道,甚至,在搬进李猜家之前,他连面条都没煮过。李猜大概忘记了李思喃曾经在李家大院的时候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压根不会做饭,更没有时间学做饭。

  李思喃高考结束后就变成了李猜的全职保姆,除了李猜去上课的时候,其余所有时间他都会出现在李猜前后三步的距离里。李猜已经念初三了,身边很多同学都开始对恋爱已经有了多多少少的了解,以至于很多女孩子都在羡慕李猜,说李猜的男朋友真帅,还很体贴很温柔的感觉,追问李猜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李猜傻傻的回答:“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了。”她并没有把李思喃当男朋友,她也知道李思喃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可是她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于她而言,李思喃是自己的世界里不可缺少的人,这一切应该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从她会说话会走路起她的记忆里就有了两个名字,李璃溪,李思喃。

  那一年的夏天,对于李猜和李思喃来说都是经历了“劫难”的,李思喃经历了高考,李猜经历了中考。不同的是李思喃考得很好,好到分数出来的时候让李猜的嘴巴张成了个O型,李思喃考出比b市重点还高出整整28分的成绩,李猜却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李思喃看着李猜一脸坦然的看着李猜说:“阿猜,你复读一年吧,我帮你补习。我不去b市,就在这个市里的大学。”李猜沉默,摇了摇头。李思喃低头也不说话,李父抽着烟,看着李猜说:“那你想干嘛?”李猜抬头看着李父,眼里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了,李猜这大半年见李父的次数屈指可数,在那一瞬间她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充满怨恨。为什么他好像已经从失去妻子的痛苦中走出来了?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烦躁不安?为什么他连“阿猜”两个字都不愿意再叫了?想到这些李猜冷冷的笑着说:“我要去念职校。”李思喃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李父打断了他。“哦,那你看你想读哪一所职校我给你安排。”李父说完起身走出房间,“嘭”一声关上门走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李猜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她依然那样习惯性的抱着李思喃,声音有些沙哑,紧紧抓着李思喃的衣服问:“喃子,爸爸他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李思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猜,李父这半年的改变确实很大,现在对李猜的态度也是冷漠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曾经是多么疼爱李猜。哭了一会儿,李猜轻轻握着李思喃的手说:“喃子,你去b市念大学吧,我就在这里念职校。”李思喃说:“不要,我去了b市谁来照顾你?”李猜笑了一下,一脸无所谓的说:“我可以住校,吃食堂。没关系,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最终李思喃还是去了b市,未来和李猜他都想要,他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李猜想要的生活。职校开学比较晚,李思喃离开后那几天李猜一个人住在家里。她开始有些想念李思喃,这个家里到处都是李思喃的痕迹,到处都有李思喃的味道和身影。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猜忍不住给李思喃发了个信息:“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公主,李璃溪是我的王子,你是我的骑士。现在我才知道,我什么也不是。”那一条信息却阴差阳错的没发出去,李猜不知道自己电话没话费了,信息并没有发送成功。

        李思喃离开的第五天,李猜搬进了职校宿舍。

  如果那一天李猜发完信息的时候检查一下有没有成功发送,也许李思喃不会伤心那么久。因为在他心里,李猜是个小公主,从一开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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