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入了春天,天气微微含了一丝暖意,却也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她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总是失灵的闹钟,捋了捋银灰色的蓬松头发,披了件灰旧的大衣,贴着墙根晃到了阳台上,跌进了平日里坐的摇椅,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也像她一样刚刚醒来,天气还是那么冷呵,她想,然而时辰已接近晌午了。
阳光慢慢地爬到了头顶上,但也有一些斜斜地映到了屋子里,映到了阴暗的墙角,墙体的裂痕把它又划开了一道口子,像是有一块脏东西镶进了阳光里,让人看了厌烦,却又怎么都抹不去。
索性不去看它,她的眼神移到了阳台的外边,透过栏杆向外面探着,一群群年轻姑娘们,吵着,嚷着,笑着,从街上快活地溜过去,亮丽的花裙子将她们装点成五色的游鱼,从她眼前游走,她们脸上的笑意比裙子还耀眼,像她年轻的时候一样。真的是一样的,她年轻的时候也穿着年节里做的花裙子,跟人上城里看电影,那时候一件花衣一场电影,倒也快活,然后就遇见他了。
正想着,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薄棉衣,往身上又搂了搂,无神的眼又转到了一旁枯败的枝子上,她是极爱花草的,但那是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早就没那力气去收拾它们,就让它们败在那里,干在那里,让时间去摧毁它们,就像摧毁她一样。她伸出干瘦的手,握住那枯枝子,折断它。在乡下,那可以是上好的柴火,扔进炉灶里,一点就着,热气直扑人的脸,痒痒的烫烫的,在脸上跳动着,既舒适又清闲,哪像现在的煤气炉子,冷冰冰的金属,不使劲根本拧不动。
到底还是人老了,她一边捶着自己的腰板一边嘟囔,其实吧,她羡慕年轻人,至少年轻的时候腰板就没疼过,她也是在年轻的时候认识他的。上一次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躬下身子为他洗衣擦地的时候?是陪他父母唠嗑的时候?还是陪他跳舞把他踩着的时候?她都不是很记得了,于是她猛地转头想问问他,才惊觉他已经走了许久,连同他的老摇椅,老花镜。她只好把头摇了摇,又摇了摇,这会子想着年轻的时候又有什么用呢?该过的过了,不该过的糊里糊涂的也过了,老惦记着不是痴是什么呢。虽然她还是想着他的。
她老是记得从前的这个时节从不像现在的这般冷,冷的寒凉,冷的漠然。在那个她还是个小姑娘的年代,大冬天的都在外面晃荡,天不黑从来不回家,在她的记忆里春寒不过是那么几天,过了,春天就来了。她还记得春天到了,家门口土地上开了不知道多少白色的野花,就那么一簇一簇的开着,她经常会捧上那么一扎给他送去,她母亲笑她,送花哪还有送白的,不吉利,她却不在乎,现在想想,他走的那么早倒也不全是他的不对。
她干笑了两声,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将自己拉回到现在的阳台上,大概真的老了,若还想着像做姑娘时那样,是要让别人笑话的,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吧,她想想,倒也能释怀了。
忽然,她听见了外面大喇叭的声响,她们又在广场上跳舞了,上次跳舞还是在什么时候,除了姑娘时陪他跳过,好像再没有了,但是今天,她倒想去试试。她用手撑着自己得腰板,缓缓地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双腿,哆哆嗦嗦地换好衣服,穿鞋,然后就出去了。
不一会功夫,也就回来了,她是被几个小伙子抬着回来的,她扭伤了脚。他们先把她置在阳台的摇椅上,后来又把她收拾到了床上,安顿好就散去了,留她一个躺在床上。她的视线呆滞的望向天花板,又移到墙上的裂隙上,掠过她的阳台,扫过阳台外的灰暗天空,叹了口气,木木地合上双眼,一天就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