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七)

文/天涯明月  (原创乡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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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接上文)出殡的一行人踩着没过鞋口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的挪动前行,费了好大劲,才到了坟地。

这是张大头家的祖坟,七八个被积雪覆盖着的土包包,杂乱地散落开来,是张大头祖上三代宗亲的坟。张大头的坟穴缀在最后,新开的黑幽幽的长方形深坑,镶嵌在白莹莹雪地上格外醒目,让人瘆的慌。

二丫头母女跪在新坟傍的雪地上,流海上被泪水蒸汽凝成了霜凌,天气冷的让她们张不开嘴,哭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在雪地里蜷缩着身子缩缩发抖。

顺叔早让人们准备好一大堆麦草,有人点着了火,通红的火苗呼啦啦的燃起来,越着越旺,冻成木头的男女老少,就像看到了救星,全都围了过来,倒把二丫头母女挤在了圈外。

“呔,你们这些不要逼脸的狗松,都让开点,就把你们冻死哩,长点眼晴行不行?”

顺叔一身断喝,人们一下子退到后边,让开了半个圈。几个老婶子搀扶着二丫头娘仨到火堆边取暖。

顺叔指挥男人们把棺木慢慢的吊进坟穴,粗通风水的三爷吊了根线,瞄了瞄棺木,叫人用杆子撬着挪动到正确的方向,眯上眼睛瞅了好一会说,好了开土吧。

于是男人们男起铁锹铲土填坑,三猴子也捡起一把铁锹准备铲土,那成想顺叔把他拽过去,神秘地对他说:

“三猴子,你个勺子,你不能用铁锹铲土,你得用手刨,懂吗?”

说着诡笑,其他人也应和着。老家的习俗,在埋葬亡人的时候,亲人是不能用铁锹铲土的,否则就是不孝,其实大家拿他开心,取笑三猴子是张大头未来的女婿,所以不能用铁锹铲土。三猴子并不懂这个规矩:

“你们别骗我了,土冻着哩,手哪能刨动?”

大伙又是一阵窥笑,三猴子不明就理,只好无趣地放下铁锹。天气太冷,男人们特别卖力,没有一炷香的功夫,一坐馒头似的坟丘就垒起来了。二丫头娘仨的哭声也渐渐稀落,停动下来,几个老婶劝慰她们想开看淡,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顺叔招呼大伙拾掇好东西准备回去,这时候不知谁叫了一声:“快看二丫头娘咋了?”人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聚在了二丫娘身上,直见她怔怔的坐在地上,就像抽了风,翻着白眼,口里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几个老婶子想拉她起来,他忽然哈哈一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手舞足蹈又跳又扭,唬得大妈们连连后退。二丫娘边舞边自言自语,语气倒变成了男人的口吻,人们越听越像张大头在说话,大伙吃惊的屏住呼吸,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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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顺叔眼看这个情景,赶紧把三爷拉扯到僻静处询问!

“三叔,依你看这是咋哩?是发疯了?还是吓着哩?”

三爷捻着他那一绺山羊胡须,沉凝片刻,矜持地瞅着二丫娘,老半天了,才从一口黄牙川里挤出几个字:

“依我看,怕,怕是中邪哩…”

“三叔你倒是说明白点,啥意思嘛?”顺叔焦燥地质问,

“就是张大头的阴魂入了二丫娘的窍哩,鬼,鬼魂附体哩…”

三爷脸色铁青,眼光不自觉的落到新堆的坟头,一只手下意识的抓住顺叔的胳膊,瑟瑟发抖,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三叔你咋了嘛,咱办嘛“顺叔急切地问三爷。

“快,快请张神仙吧,晚了就,就,坏事哩!”

三爷惊魂不定地说,顺叔顿觉情况不妙,自己又从未经历过,也不免心有余悸:曾经听老人们说起过,只当是骗人的鬼话,不想还真碰上了,他暗自思付。

顺叔强作镇定,猛吸一口冷气,朝着坟地狠狠地碎了三口,又脱下自己的狗皮帽子,在头上捊了三下。听老人说这样可以增加熬气,邪不上身。他又招呼大家把二丫头娘背回家再说。

背二丫娘的重住自然落在了大女婿身上,他本来是个老实人,吓的浑身发抖不敢靠前,早有人把他推过来,不容分说把二丫娘抬在他的背上。他只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的往前走。

二丫娘在女婿背上,两只手不停的乱舞,嘴里有说有笑,那声音和张大头在世时一模一样,分明是张大头扒到了自己的背上,大女婿惊的心里发毛,魂飞魂散!一撒手拔腿就跑。

咕咚一声丈母娘掉在雪地上仰面朝天,嘴里伋就胡言乱语说的不停,他跌跌撞撞跑到老远才停下来,定注了神喘着粗气,惊恐的张望着。恰在这时不知那个女人叫了一声:

“快呀,不得了哩,张大头活哩,快跑吧!”

本来大伙早已惊呆在雪地上,这一叫不要紧,反到叫醒了,大家伙惊叫着四处乱奔,二丫头姐俩也吓得跑出坟地,手足无措。

顺叔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暗想,必须得沉住气,此时此刻不能有半点怯懦。他边想边奔到一个高土坡上大喊:

“狗日的,都给老子回来,就算张大头活了,老子也不怕,狗松胆小鬼…”

顺叔一通浑骂后,跑远的人才止住了脚步,又将信见疑地往这边过来。二丫娘不知啥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浑身是雪,倒比先前安静了许多,伋就用张大头的口气在说着什么。

顺叔奔到三猴子面前,一把拽住他,瞪着眼晴问三猴子:

“三猴子,我们把你婶子背回家去,你敢不敢?”

“我,我…”三猴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一抬头看见二丫头正切切地看着他,眼里流露着祈求的光。

“我背,顺叔,我先背!”三猴子说着惶惶地附下身子,二丫头走上前来帮着娘重新扒在三猴的背上。说来也怪,她不哭不闹像个受伤的孩子,用一只手摸着三猴子的头,嘴里不住的重复着:

“好娃呀,你是个好娃呀…”

就像张大头活着说的样子一样。三猴子虽然依就是害怕,但他还是迈着结结实实的步伐,在雪地里稳稳地向前走去。大伙也镇定了许多,零零散散的跟在后面往村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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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顺叔乘这个空,把几个年长的老人叫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三爷去请张神仙,三爷略有为难,他听人说,好像张神仙这几天正在挨批呢,怕是请不来呢。

顺叔拉过三爷面受机宜,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三爷眼晴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又叫了个伴,两个人急匆匆的去请长张神仙。

三猴子背着二丫娘走了好一段,实在背不动了,头上冒着热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好把二丫娘放在地上!几个年级大的老婶子大着胆搀扶起她往前走。

“二嫂,你认得我么?”三婶试着问二丫娘,

“谁是你二嫂,我是你二哥,你不是老三媳妇吗?咋,你不认我了?嘿嘿,嘿嘿…”

三婶一听就像张大头和自己说话,早已惊掉了魂儿,逐放开二丫娘的手躲闪到一边,不住的拍着胸口自我安尉:“哎呀,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你们甭怕,我不会吃你们。我肚子饿哩,给我些吃的,”二丫娘痴痴说着哈哈傻笑,只是目光痴呆,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有人拿个馒头塞到她的手里,他一把抓过馍头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就像饿疯了似的。

不觉已到了门口,几个胆大的老人儿,拥簇二丫娘到里屋,把他抬在了炕上,他一屁股坐在炕上,嘴里痴痴地念叨着某个老人,呆呆痴痴,呓语不断。人们都涌进院子里,挤的满满当当,交头接儿,议论纷纷。

约莫过了两三个钟点,三爷他们赶着马车,拉着张神仙来了。张神仙六十多岁,瘦脸虬髯,剑眉暴眼,颇有仙风道骨,看上去没有遭批斗的颓废。原来搞批斗的人都知道张神仙的厉害,批斗也就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都是做给上面看的。

张神仙和顺叔寒喧了几句,自然是谈及请他的缘由,张神仙嗔怪着顺叔,拔开人群挤进里间,几个胆大的青年附在门框上,伸着脑袋向里张望。只见张神仙走到二丫娘近前,嘴里念念有词,暴眼圆睁!抬起鹰爪似的瘦手,辟手就朝二丫娘的脸打了一巴掌。

也许这一掌打的太狠了,二丫娘站起身子,目斜口歪,指着张神仙的鼻子,又骂又撕,就像发怒的张大头要玩命似的!张神仙并不领会,双手用力一推,把二丫娘扑倒在炕上,一把抓过被子盖在身上,叫来几个男的死死摁住,然后大喊:“龙,虎,猴属相的男人过来,”,边叫边忙着取出自己的法器:香刀,麻鞭,牛皮鼓,嘴里不停地念着咒语。

顺叔挨个寻找龙,虎,猴相生的人,很快龙虎相就有了:顺叔属虎,山子哥属龙,就差属猴的。那天我也去看热闹,我知道自己属猴,怕被顺叔看见了,悄悄往其它人后面钻。

“谁是属猴的,快点出来!”顺叔着急的一遍一遍的问,我藏在后面,不敢作声。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军是属猴的!”

“你个瞎松,胆小鬼,你咋不应声哩?”顺叔指着我气呼呼地训我。

“顺叔,我,我害怕,猴…我不是…”我慌乱的颠三倒,语无伦次。

“你怕个鸟哩,这么多人,张大头还能把你给吃哩?”

不容我辩解早被他们推到顺叔前面,顺叔一把把我拽进房里,我小腿肚子不由得一阵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04:张神仙左手拎着香刀,右手提上麻鞭,告诉我们,我们三个是三信人,就是助威呐喊的意思,给我们分发了三样物品:顺叔拿上菜刀,我拿上擀面杖,山子哥拿上笤帚,据说这些日常器物镇邪。

张神仙告诉我们,他喊什么,我们跟着齐声喊,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但不能真打病人。张神仙的香刀貌似一把铲子,铲头开齿,手柄上拴着一串铜铃当,一举一动叮当作响。麻鞭是用亚麻搓成的一条长鞭子,约三米多长,鞭梢系着五色彩丝,甩起来噼啪作响。

“三信人可在?”突然张神仙大喊一声,

“在!”顺叔和山子齐声答应,我倚在墙角颤颤微微,根本没听明白怎么回事。

张神仙一步跨到炕上,叫我们也上来!围着二丫娘,他一手举着香刀不住往二丫娘身上劈的样子,叫我们也学他的样子,拿着各自的武器,打在二丫娘身上,当然不是真打。

张神仙呷了一口老酒,冲着二丫娘噗的一声喷出去,然后打了一个忽哨,拎起麻鞭,噼噼啪啪左右开弓,抽打在二丫娘身上,我僻之不及,狠狠挨了一下子,到现在看到麻绳一类的东西,心中就会莫名的紧张。

也许是气氛太过夸张,二丫头娘被镇住了,再不吵闹了,盖着被子瑟瑟发抖。张神仙又铃起牛皮鼓一边敲一边喊:

“青龙白虎出门哩!“快喊,顺叔提醒我们。

“出门哩!”我们大声齐喊。

“车碾马踏的出门哩!”张神仙叫,

“出门哩!”我们应。

“没人烧钱送纸的,孤魂野鬼出门哩!

“出门哩!”

………

张神仙跳上跳下,甩鞭敲鼓,我的心七上八下,紧张刺激。这可不是杜撰的,我亲眼所见。不信你看。张神仙从炕上跳下来,貌似有人在前面逃,他那着鞭在后面追!

他怒目圆睁,骂骂咧咧举着鞭子从屋里抽打到屋外,直追出院门,分明在说,再要叨扰别人,把你打入十八层地获…云云,。听的人毛骨悚然,又一次紧张的要死。

折腾了半晌,总算风平浪静了,奇怪的是二丫娘就像着了定身法,静静地躺在炕上,呼吸均匀,一如平常,就像常人睡着了一样。

张大头早已大汗淋漓,他要了一杯水,猛的灌了一口神兮兮地说:

“哎呀,这老鬼太厉害了,可算收拾干净哩,差点就过不来了。”说着露出了得意的狂笑,村民们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全都围到他身边,想一睹张神仙的法器,张神仙眯上眼,脸笑成了一朵花,更加得意洋洋。

“二丫头,二丫头”忽然从里间传来了二丫娘的叫喊声,人们又是一阵惊惶骚动,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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