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女人。
她今年七十三岁,我们叫她苏奶奶。
苏奶奶是江南人,她身上那种氤氲着浅浅水色的雾气让我一个北方人对江南生出了无法言说的向往。从小见惯了虎了吧唧的北方女人的我无法想象究竟是怎么温柔又缱绻的山水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永远都裹着一层浅浅的烟雨,眼角眉梢都是江南的柔婉风情,我敢打赌,苏奶奶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气质的老太太。
大概江南女子的血液里都带着天生的哀怨,她那双如剪断的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总是裹挟着深深的忧愁。
印象中她好像没有子女,我搬来这里已经有四五年的光景,却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探望她。
说来奇怪,她的生活却不像那些老无所依的老人一般窘迫,她时时都有新裁好的旗袍,也时常邀请我们这帮小年轻去尝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却一看就知道名贵异常的菜式。前几天,还刚刚吃了她做的鳜鱼呢。
之前不知道是听哪家碎嘴的女人说过,苏奶奶的父亲似乎曾经是个富商,早年间过世的时候就为她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物,但豪门的大小姐却没有继承她父亲做生意的天赋,于是也只好带着我们不知道数字的财物一个人生活着。
按道理来说,在江南生活惯了的人是不应该来到北京的,这里的气候、食物、风物无一不和那烟雨缭绕的江南相去甚远,她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在北京生活着呢?
写作者的好奇心让我越来越想要去探求她的故事,这种好奇的欲望愈演愈烈,就仿佛是小猫窝在心里时不时伸出还未长全的小爪子在心窝上轻轻地挠动一般。
后来我终于在一个烟雨蒙蒙的下午敲开了苏奶奶的房门。
她的家里一如既往的一尘不染,她也如同往日我们见到的时候一样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齐整又恰好合身的旗袍——是了,她的旗袍从来都是定制的,不仅如此,她的耳环、手镯、项链也无一不完整贴合她的装扮。这似乎也印证了那些女人们口中的流言: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
苏奶奶迎我进门,让我坐在她的小沙发上,转身到房间拿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和一盒香粉出来,老红木的茶桌上正咕嘟咕嘟地煨着热水,她只招呼我先尝一尝她新寻来的据说是从云南边境出品的古树普洱,一边用如同羊脂玉一般的手指打着精巧的香篆。
我想,她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毕竟不是谁都有时间在工作日的下午跑来老太太的家里只是为了品茶的。
这边茶方才过了两泡,那边苏奶奶的香也已经点起来了,是星洲水沉香的香气,我曾经在父亲的一个朋友家里闻到过。
乱世本就容易出佳人,苏奶奶也是在乱世当中诞生的,她的父亲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是个有着不小的名气的盐商,在江南和北地来回跑,而她母亲却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在那时候的江南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那个年代的爱情故事的剧情总是俗套的,彼时的小货郎和大美人竟然一见钟情,而后面也无非是些私定终身后又被赶出家门的故事,这里就不多做赘述。
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美人最后跟着苏父一起开始了跑商的生涯,岁月毫不留情地带走她的美貌和优雅,所幸,她们在江南生下的小女儿似乎得到了江南山水的钟情,出落得越发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