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依旧，辰时若定。
雷孽所见，白玖玖依旧静静悬浮在工作台前，那束天光之下，只是台面上的器具已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这情景，就好像他刚才只是回屋喝了盏茶。
“姑姑，您找我？”有种莫名的违和感，雷孽踱步到白玖玖身后，随意拱手行了个礼。
“嗯。”白玖玖轻轻应了一声，原本漂浮的身躯缓缓转向雷孽，说道：“试试这个。”
话音刚落，一个莹润如玉的白瓶从工作台上悠悠浮起，稳稳飘到雷孽面前。
“这是……”雷孽伸手接过，手感不似瓷，倒似骨制之物，有些温热。他拇指轻抵瓶塞，稍一用力，“啵”的一声，瓶塞开启。
只见瓶中装着小半瓶暗红色的液体，一股淡淡的铁锈味瞬间钻进鼻腔。这时，白玖玖的声音悠悠传来：“第三境蕴灵师的血液。”
第三境……？金丹境！？
雷孽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手中的瓶子险些滑落。
见雷孽一脸震惊的模样，白玖玖开口解释道：“你的傀儡铠不是能吸收血液中的灵力，助你提升修为吗？这瓶中血液所含灵力，和刚离体时差不多，你吸收试试看……”
“这……”雷孽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心中涌起一丝兴奋，可随即又有些迟疑，问道：“姑姑，您怎么会存有这种东西？”
白玖玖声音淡漠：“奴家说过，云顶城是羽国最顶级的研发宗门，蕴灵师本身也属于研究材料。区区第三境的血液，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这话，雷孽心里感觉怪怪的，但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悸动，又问：“这……稳妥吗？我现在才炼体境六段，跨越两个大境界去吸收金丹境的灵力，是不是有点……”
白玖玖面无表情，那明亮深邃的大眼睛中却闪过一抹危险的光彩，说道：“既然是实验，本就不可能有十足把握。但我们有言在先，你必须配合。”
雷孽下意识右脚往后退了半步，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我记得当时的前提是‘不伤及这副傀儡铠以及我性命的情况下’吧？”说到“性命”两字时，雷孽特意加重了语气。
白玖玖木讷地点了点头：“所以奴家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其实雷孽心里能猜到，在他回房的这段时间里，白玖玖应该是用星渊的鳞片做过试验，有了些把握，才会让他亲自来进一步验证。
雷孽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五个时辰已过，体内灵脉可以再度激活了。
他正要激活体内灵脉，白玖玖突然提醒道：“这是瓶真武灵脉蕴灵师的血液，其内灵力应该与真武灵脉最为契合。”
下一秒，一股霸道的波动从雷孽周身扩散开来。他全身血管、筋肉瞬间鼓胀起来，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仿佛连身高都长高了几分。
雷孽左手拿着白瓶，再次看向白玖玖，随后倾斜瓶口，将三滴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液体滴在了右手掌心。
眨眼间，暗红色的液体便被掌心皮肤吸收。几乎同时，一股热流猛地冲击了雷孽的心口，他的心脏发出“轰隆”一声闷响。心跳陡然加速，雷孽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四肢百骸仿佛瞬间浸入滚烫的开水之中。皮肤上迅速渗出汗珠，开始泛红，升腾起阵阵热气，周身的灵力波动也急速攀升。
在一阵爆豆般的炸响声中，雷孽从炼体六段一举突破至了七段。可就在眼看就要突破到八段的时候，体内的热流却突然消失了。
……没了？就这……？
修为确实有所提升，但雷孽想象中那种连续破境，或是身体承受不住灵力冲击的情况，却完全没有发生。
……这真的是第三境蕴灵师的血液？
落差感实在太大，雷孽脑子一热，差点直接开口询问星渊这是怎么回事。好在话刚到嘴边，他生生将其演变成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瓶中的血液还有，你可以再试试。”白玖玖的声音适时传入雷孽耳中。
“嗯。”雷孽用衣袖擦掉额头的汗水，点了点头。
“没用的，你已经‘满’了。”星渊慵懒的声音这时也传入了雷孽脑海中。
雷孽不明所以，还是又倒了三滴血液落在掌心。血液再次被皮肤吸收，可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雷孽却没有丝毫感觉。
正在他一头雾水之际，白玖玖淡淡地说道：“看起来，和奴家用鳞片测试出的结果一样，你能吸收的灵力存在上限……”
上限……？
这可是雷孽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见雷孽满脸疑惑，白玖玖解释道：“平衡，乃是世间万物的根本。若吸取他人灵力就能一步登天，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正道修士？”
见雷孽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白玖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其实奴家本意，是想看看你这副奇特的傀儡铠会不会突破这种桎梏，现在看来，并未如此。”
虽然白玖玖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但雷孽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失望。
感到失望的自然不止白玖玖一人。雷孽心中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先前的痴心妄想，随后开口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小郡主早就醒了，你送些热水过去。”白玖玖转身，声音平淡，注意力显然已经又回到了那些实验器具上，“记得在灵脉快要消散前回来。”
雷孽眼角微微一抽，本想说“这些事让她自己做就行”，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字：“好。”
顺着平台延伸而出的木质台阶，雷孽来到正伏在门口假寐的傀儡兽雪衣面前，用脚拨了拨它：“热水，净面用。”
傀儡兽分节的尾巴轻拍地面，红宝石般的竖瞳挣开瞥了雷孽一眼，眼神带着一丝不屑，随即再次闭上，将头扭到了一旁。
“姑姑吩咐的。”雷孽补充了一句。
雪衣这才不情不愿地再次看向雷孽，张开了暗藏机关、阵法的巨口。
无数晶莹剔透，如毛发般纤细的水丝自它口中缓缓飞出，在雷孽身前，离地四尺处缓缓汇集，形成了一团面盆大小的温热水球。
雷孽抬起左臂，一股灵力自其掌心外放而出，包裹住了水球。
这是雷孽这两天刚刚学会的技巧，加上真武灵脉本就不擅灵力外放，故而有些笨拙，引得雪衣嘴角一翘，耳朵抖了抖，露出一抹人性化的讥笑之色。
雷孽也没理会它，引导着水球走至孙瑾瑜的门前，扣响了房门。
“雷……雷孽……？”孙瑾瑜的声音隔着门板，细若蚊声。
“嗯。”雷孽随意答道。额头再次有汗珠渗了出来，指尖外放的灵力却是丝毫不敢松懈。
木门缓缓打开，雷孽一愣，手中的水球微微晃了晃，他差一点儿没认出眼前这个小姑娘。
这位小郡主裹在粗布棉衣里，原本及腰的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碎发在门缝里透出的天光中泛着细软的绒毛。衣襟上歪歪扭扭的针脚被她重新缝过——显然昨夜躲在房里偷偷改了衣裳。
过高的领口遮住了脖子，使她看起来像只缩着脖子的笨拙雏鸟，通红的手指正慌乱地系着腰带。肥大的裤管被她用两个布条在脚踝处绑成两个鼓包，走路时会发出窸窣的摩擦声。那顶缀着补丁的棉帽明显是大了，几乎要遮住半张脸，却又被她倔强地推到脑后，露出两道弯弯的月牙眉。
“郡主还学过女红？”雷孽问道，对于她从哪找来的工具却也并不意外。
孙瑾瑜局促地点了点头：“以前看侍女做过一些……”
“那为何剪了头发？”雷孽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孙瑾瑜身躯一颤，目光闪躲，却没有回答。
雷孽注意到她偷偷把原本该垂在胸前的系带改成了利落的交叉结，像模像样地学着男人的打扮，可那沾着冻疮的指尖却还残留着被针线扎破的血珠。
“无妨，先取个盆过来。”说着，雷孽将水球引导到了孙瑾瑜面前，那球形已经有些维持不稳了。
“好……”孙瑾瑜应了一声便要转身去拿，却又听雷孽啧了一声：“啧，算了……”
那条门缝被雷孽右手撑开，房中一切一览无余。
见一个陶盆摆放在角落的盆架上，雷孽左手一推，牵引的水球化为一道弧线，精确地落入盆中，只有几滴水珠溅到了地面上。
手指有些颤抖，雷孽无声舒了口气。
“先净面吧。”说着，雷孽便欲转身，却听孙瑾瑜犹豫说道：“雷孽……你好像变厉害了……？”
雷孽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你好像不是蕴灵师吧？”
见孙瑾瑜点了点头，雷孽疑惑地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我比你大，至少称呼一声‘雷孽大哥’吧。”
一路往外走去，星渊却一直在雷孽脑中老气横秋地嘀咕：“不是我说你，你也实在太不懂事啦，你那小媳妇手指上这么多伤口，碰水肯定很疼，你应该多心疼心疼人家，主动帮人家洗洗脸什么的，增进一下彼此感情嘛……”
不得不说，雷孽刚才确实这么想过，不过思量过后还是算了……
照顾孙瑾瑜是他和周文懿之间的交易，雷孽只是希望日后能借此查清当年澜庭城之事的真相，至于周文懿说的什么，日后会将这位孙瑾瑜许配给自己，雷孽则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雷孽没上心，但小郡主对此应该颇为介怀，否则为何才送她一套棉衣，就吓得她把自己头发都剪了？
还是保持距离的好，省些麻烦，小姑娘也能更自在些。
推开虚境的门户，冰凉的空气迎面扑来，雷孽走到河岸边径直坐下，闭上了双眼。
他此刻是真武灵脉，于是脑中开始回忆起昨晚记下的《云顶炼体法》，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眉宇间便露出一抹喜色，只是这欣喜转瞬即逝，他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依照《云顶炼体法》的方法，他能感受到周围的灵气了，可灵窍却没法将其吸入体内，那感觉就如星渊所说，他体内灵脉中的灵力已经“装满了”……
“这个世界其实并不缺少你们所说的‘灵气’，可如果单纯吸收就能变强，那也太没道理了吧？”星渊的声音带着几分嗤笑，“转转你那榆木脑子，一颗小树要是长在海边，难道就能直接吸干海水，片刻间长成参天巨树不成？先说好，这只是比喻，你可别和我纠结什么淡水、咸水的问题啊……”
雷孽沉默了片刻，睁眼看了看不远处缓缓迈着四肢，似在散步的傀儡兽墨影，然后扭头看向枯水的河道，似喃喃自语道：“不知……我能否同时激活两种灵脉，提高灵力上限？”
听到这话，星渊呵呵一笑：“呵，你之前不是也想过这个问题吗？”
雷孽去文星镇之前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四种灵脉各有优缺点，若能融合在一起，他实力则可大增。可到底应该如何去做，却是连头绪都没有。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可雷孽却觉得，值得一试！
再次闭上双目，雷孽体内却是运转起了魂武灵脉的《云顶凝神法》！
聚精会神，雷孽寻到了左手掌心一处灵窍，每种灵脉灵窍所在各不相同，此处灵窍却是真武灵脉与魂武灵脉皆有的。按真武灵脉《云顶炼体法》记载，此处灵窍应有七条灵脉分支，而魂武灵脉《云顶凝神法》中则记有九条。
在《云顶凝神法》的牵引下，灵力朝着并不存在的两条分支涌了过去！
一瞬间，雷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先是一丝滞塞，随后这滞塞逆着灵力运转路线冲击到了他的下丹田，然后扩散到了全身。
短短三息，雷孽额头出现了滴滴汗水，那只左手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来，皮肉撕裂，雷孽则咬着牙继续引导灵力冲击着本不存在的灵脉。
第四息，他嘴角映出了点点殷红。
第五息，雷孽痛苦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喜色，在他的感应中，那一处灵窍竟然真的出现了两根如初生植物嫩芽般的芽孢。
可只是到了第六息，那两根“芽孢”却是瞬间枯萎，那一处灵窍上也蹦出了道道裂纹！
也就是同一时间，十余丈外的墨影身形消失，身形显露时已是立于雷孽身侧。
它碧绿瞳孔中金色符文亮起，数根丝线从其身下影子中迸射而出，缠绕雷孽全身，阻断了雷孽运转的功法。
“刚才你还问奴家吸收第三境的血液是否稳妥，为何转身就去做这些更不要命之事？”墨影的嘴筒子张开，传出来的却是白玖玖的声音。
雷孽身形踉跄，差点没能坐稳，他右手拄着地，转头看向墨影，眼中不见丝毫异色：“姑姑，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常识，又如何能判断出哪些事更危险？”
呸了一声，雷孽将口中的血水吐掉，嘴角一翘：“呵，况且——刚才你不也说过，既然是实验，本就不可能有十足把握吗？”
傀儡兽碧绿的眸子眨了一下，目光看向雷孽皮开肉绽，隐隐可见筋肉、血管外翻的左手：“好在，非是什么不可逆的伤势，奴家先助你修复灵窍，半年内莫要再动用真武、魂武两种灵脉，咦……？”
通过雷孽身上的细丝，白玖玖惊讶地察觉到，雷孽那处遍布裂痕的灵窍，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已是开始自行恢复了，不由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雷孽见状，开口问道。
墨影那张猫脸上不见到任何变化，可周围的空气却似凝滞了。
“虽有时间限制，但你这身灵脉果真不可思议，单是恢复速度便是寻常真武修士的数十倍……按照这个速度，只需五日后，你的灵脉便可恢复如初。”许久后，白玖玖的声音才从墨影口中悠悠传了出来。
雷孽心中咯噔一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险些被他遗忘了！
星渊可是说过，铸造他身上灵脉的材料中可是有“朱雀血”的！
之前从殇丘山脉逃出来时便受过重伤，可昏迷醒来后身体已然恢复了大半，当时没细想，现在想来多半也和这朱雀血有关！
为了掩盖祖神，圣凰族朱雀的陨落，羽国不惜血屠整座殇丘山脉，更是将这边境天险“送”给了晋国，若是被人得知自己曾出现在朱雀陨落的现场，那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在雷孽看来——这是绝对不能被他人知晓的机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