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若无其事的诉说痛苦回忆?

有些人能够把自己的苦难,一遍又一遍的说给别人听,有时会让人感到不解,「为什么要不断的重复痛苦的记忆,那不会很难受吗?」

我想起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只受伤的小熊。

小熊在森林里遇到小鹿,对小鹿说:「我受伤了。」小鹿问伤得怎么样,小熊就把伤口掀起来给小鹿看。后来遇到森林里的其他动物,小熊一次又一次的掀起伤口。

所以小熊的伤永远好不了,总是还没结痂,又被撕裂。

现实生活,或咨询室中,有时能聆听到一些人对过往伤痛的复述。

某种说法,认为当一个人可以好好陈述自己过往的痛苦,表示他已经从痛苦中走出来。从心理咨询的角度,这个说法不尽正确。

当一个人遭受心理创伤,譬如被家暴的妻子、受父亲性侵的儿女,或是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受战争阴影所苦的士兵等人。

当创伤超越一个人内心能承受的临界点,瓦解内心的自我防御系统,严重可能导致「解离症」(multiplepersonality),轻微一点会使我们一个人的知觉,以及记忆方面的认知呈现「分解」(dissolvig)状态,无论轻重都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反应。

回到前面受伤的小熊,当我们心理受创,我们会受到创伤的记忆侵扰,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许多细微的事物都可能引发我们对于创伤的联想。

所以小熊会不断的重复自己受创的场景,这可能并非牠不想让伤口好起来,而是创伤记忆萦绕不去的影响。

进而,如果创伤大到一个程度,我们的心理会用类似解离的机制去保护自己。

就像一些遭受强暴的被害者,他们回忆起当下的场景,会有一种人魂分离的记忆,好像在强暴当下,他的灵魂从那个被压在加害者身躯底下的身体飘出来,静静的坐在旁边目睹一切过程,进而自己的身体就感觉不到被强暴的疼痛,以及求饶、反抗、呼救皆得不到回应的绝望。

当一个人还没有真正能够面对自己的创伤,有时反而能够从这种旁观者的角度,用貌似很冷静,甚至冷酷的陈述表达非常变态而暴力的受害场景。

旁边的人听来可能内心非常不舒服,但表达这件事情的被害者却说得云淡风轻。

实际上,这非但不是他真的从创伤中复原,而是还未真正直面创伤的表现。

他并不是从自身的创伤去描绘这件事,因为这件事被他内在的知觉给屏蔽了,他彷佛是在转述一段电影情节,彷佛内心另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那段画面只是想象」或是「一场梦」。

对旁边的人来说,他们知道这不是想象,而是一段现实的经历,而一般人对于痛苦的内在知觉与想象力并未自我屏蔽,所以反而听话的人难受,说话的人显得淡然。

换句话说,处于这种状态的被害者,他表面上看像是接受创伤经历,走出哀痛。实则他的复原之路尚未展开,他还没有准备好与创伤面对面,处理创伤。

之所以要谈这个问题,就在于即使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去隔离创伤记忆,也无法阻挡创伤持续伤害我们。

一方面,我们还是没有培养起足够承受创伤的能力;另一方面,创伤会以各种形式「闪回」,使我们莫名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使我们忘了要远离带给我们创伤的对象,甚至使那位加害人继续逍遥法外。

更重要地,有时我们因此疏忽了真正需要被持续关注的对象。我们以为他们好了,就像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我走出来了。」

却在我们转身之际,他们动了轻生的念头,留给生者无法挽回的遗憾。

说出口是走向痊愈的开始,但仅仅只是开始。

当我们割除了痛苦,也等于割除了自我的一部分,这使我们变得不再完整。或许相较面对创伤,麻木或遗忘更能让我们快乐。

但向来这些创伤一旦成为我们的「身外物」,也就意味着它们不受我们所控,我们会反过来被这些创伤捆绑,彷佛这些创伤有了自己的生命,成为挥散不去的幽灵。

解离或自我屏蔽式的创伤回忆,正如前面所说,是对我们心灵的保护。这个保护的意义,在于使我们有更充分的时间积累自我疗愈的能量。

学者将这种人魂分离,面对创伤的描述形容是「前叙事性的」(prenarrative)

我想这可以对比当我们真正面对创伤,为我们的创伤重新谱写我们看待它的态度,进而要一点一滴的修补它,同时修补我们自己,使我们的人格再次完整,通过我们的手进行新的,当下的人生「叙事」。

我们重建自己对创伤的看法,明了这当中谁是真正的加害者,从破碎的记忆中还原出完整的事件脉络。

我们理解到哪些是可以改变的,哪些复原的方式是不切实际的,以此好真正重新检视之后展开的生命历程,找回我们的自尊,对他人的信任。

最后我们才能真正放下,放下那些创伤压在我们身上的烙印,正如有时我们放下复仇的念头,不是为了原谅加害者,而是宽恕自己。

让我们明了继续前行并不会对不起过去那个受伤的自己,而是将受伤的自己与站起来的自己重新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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