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把银杏道滤成暖金色,风一吹,满树的叶子就像被揉碎的金箔,打着旋儿往青石板上掉。林小满蹲在路牙边,指尖刚触到一片边缘完整的扇形叶子,叶脉间的纹路突然硌了下手——原来叶背还粘着粒没掉的露水,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彩虹。
她记得母亲曾说过,捡银杏叶要挑“裙摆没缺角的”,这样夹在书里才好看。笔记本是开学时在旧书店买的,牛皮纸封面上印着老校区的钟楼,翻开时还能闻到淡淡霉味——她总在扉页夹片晒干的茉莉,是离家前母亲塞在她铅笔盒里的。此刻叶片滑进笔记本第37页,正好盖住上周写的日记:“食堂的南瓜粥太甜,不如爸爸熬的带点碱味。”
远处突然传来鼓掌声,抬眼望去,社团招新的帐篷在路尽头连成彩色的带。话剧社的学姐穿着米色旗袍,正踮脚演《暗恋桃花源》里的经典片段,围巾被风掀起时,露出颈间银质的桃形吊坠:“你瞧,这巷子里的雨,下得比那年春天还慢……”她的声音带着尾音的颤,像银杏叶擦过石板的沙沙响,惊飞了停在帐篷顶上的麻雀。
吉他社的帐篷前围了圈人,穿牛仔外套的男生正拨弄琴弦,《童年》的前奏混着落叶声飘过来,扫弦时用力太猛,弦轴上的金属环跟着晃了晃。旁边摆着块黑板,用荧光粉写着“招会写歌词的诗人”,粉笔画的吉他弦上停着只卡通银杏叶,叶脉里歪歪扭扭写着“风是自由的琴弦”——小满忽然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画过类似的涂鸦,用红笔标着“给校报的投稿思路”。
手里的“校报编辑部”报名表被攥出褶皱,纸角的油墨味混着指尖的银杏叶香。路过的学姐忽然停住,看见她手里的表格笑了:“学妹也喜欢文字吗?上周副刊登的那篇《老校区的苔》,笔触很像我们陆主编当年的风格呢。”学姐指尖点了点报名表上的“稿件类型”栏,指甲涂着和银杏叶同色的暖金,“记得在附页贴上代表作哦,去年有个学妹靠一片夹在稿子里的梧桐叶,让陆主编当场拍板留用了。”
风又起时,一片稍大的叶子啪嗒落在报名表上,叶脉间的纹路像幅微缩的地图。小满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她把作文本藏在课本下,被语文老师没收时,本子里掉出片夹了半年的樱花——老师没批评她,反而在作文本上写:“文字该像花瓣,哪怕落了,也得带着香气。”此刻指尖划过报名表上的“文学副刊”栏目,那些藏在笔记本里的句子突然活了过来:“落叶是树写给大地的信,每道褶皱里都藏着秋天的呼吸。”
吉他社的男生换了首《光阴的故事》,扫弦声里混着远处食堂的烤红薯香,甜腻的气息裹着落叶的清苦,在脚边织成温暖的网。小满蹲下身,把新捡的叶子夹进报名表内页——叶片边缘的锯齿蹭过“联系方式”栏,像给那串数字镶了圈金边。抬头时,话剧社学姐的戏正演到高潮,旗袍下摆扫过满地金黄,身后的帐篷上,“校报编辑部”的白底木牌在风里晃了晃,木漆剥落的边角,露出底下浅淡的“1982”——原来有些故事,早就藏在时光的褶皱里,等着被一片落叶,轻轻掀开。
手里的报名表忽然不再硌手,银杏叶的脉络透过纸张贴着掌心,像母亲缝在平安符上的针脚,细细密密,却让人踏实。远处的招新喇叭响起来,混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可小满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像那年第一次把作文交给老师时,笔尖在纸上发抖,却又盼着字里行间能长出翅膀。
她站起身,任由几片叶子落在肩头,报名表被小心地折成两折,塞进帆布书包——那里还躺着本磨毛边的《飞鸟集》,某页夹着的旧纸条上,不知谁写过:“当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时,你也将错过群星了。”而此刻,她盯着前方校报的帐篷,看学长学姐正往展板上贴新一期的报纸,标题栏里,“苔花专栏”四个字被银杏叶衬得发亮——原来有些向往,从来不是突然的决定,而是像落叶归根般,早就顺着血脉里的风,飘向了该去的地方。
风掀起书包带,母亲缝的小太阳挂饰晃了晃,阳光穿过叶片的间隙,在报名表的“姓名”栏上投下斑驳的光——林小满,这个藏在银杏叶里的名字,即将在一张带着落叶香的纸上,写下属于自己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