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挨了父亲一顿打。因为没理解危险与安全的意思。下午第一节语文课,迷迷瞪瞪地,差点睡着,没听清。
那天下午放了学,我就赶紧跑回家,抓了一块饼就又冲向了河滩。
我们家包了三亩河滩地,种黄瓜,柿子椒,葱,韭菜,丝瓜,南瓜,银瓜等瓜果蔬菜。其中主要是黄瓜柿子椒和银瓜,这是我家春夏秋三季经济的主要来源,需要尽心尽力地侍弄。我的主要工作是给菜地瓜地浇水,每天一次。浇水须在太阳落山之后,凉风习习之时。据父亲说这是省的伤根。我问为什么。父亲的暴栗就凿到了我的头上。你满头大汗,热气腾腾的时候劈头浇你个透心凉,你不感冒难受吗?父亲如是说。父亲侍弄瓜园菜地比对我上心。其实我是想早点浇完菜地瓜地好回家写作业。但是不能。我只好趁着天光赶紧写写作业。
父亲不在地里,他去卖黄瓜了。
每天,父亲把那些顶花带刺溜直碧绿的黄瓜码满一驮篓,用那辆修修补补无数次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大轮二八金鹿自行车,推着走到洗耳河北边的沙土路上。那里每天近黄昏时分都有一些菜贩瓜贩在收购蔬菜瓜果。凡是地里种的他们都收,贩到关里大集上每斤瓜菜都能赚上几分。当然瓜菜也可以自己带着去赶集,但自己卖需整整一上午,有时还卖不完,费时又费力。父亲只在银瓜还没卖时去赶集。但现在不行,银瓜正须压藤打杈,还要小心翼翼地摘下去赶集卖,正是忙时。
“危险-安全”“危险-安全”……我一面写一面嘟嘟囔囔地背。今天学的是反义词,有五组,老师让每组写五遍并背熟,明天上课老师要检查的。
“喂!还没写完啊?”一个大嗓门在我耳边炸响。我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你!”我吓得一激灵。老姐把头伸进窝棚,笑嘻嘻地。我不理她,我得赶紧写作业,天色越来越暗了,写完还得浇地。姐姐大概是在家里做好饭了,鸡和猪大概也都喂好了,就来扰乱我了!哼!
我埋头奋笔疾书,龙飞凤舞(嗯,其实是张牙舞爪)。见我不理她,姐姐自顾踅进窝棚,坐在草铺上,随意地翻着我的三年级课本。
“危险-安全”“危险-安全”……我伏在草铺边快写,不时地挪动挪动屁股。坐的这块石头太小太尖了,我明天得去捡块大的圆的。
“呼……”我抬头长舒一口气。
“写完了?我们出去摘个甜瓜吃吧!”
“啊?你现在敢吃甜瓜?!”
这时候甜瓜正是头茬子,好行市,父亲轻易不舍得让我们吃。要吃时须等到二蔓子三蔓子,还得挑那些头大腚小的撮把子。而姐姐轻易不来河滩,说啥女孩子就应该在家里拾拾掇掇,不能下河滩,怕晒黑,怕手粗。哼!她就是不想下地干活!难道我不是女孩子?!
“不能吃!爷还指望甜瓜卖钱呢!”
“咋了?咋不能吃?这是你种的吗?”姐姐的嘴像联珠炮,“卖了钱给你攒大橱吗?爷还没不让我吃呢,你就不让我吃!”姐气愤愤地,向我瞪着眼睛。大橱就是我们这里女孩子出嫁最主要的嫁妆。
“我……我……,我可没不让你吃……”
一想到“大橱”这个可羞耻的字眼,我耳热心跳,满脸涨红,心慌声小。不是我种的可也是我浇的水。我心里弱弱地反驳。
姐姐又一次在气势上战胜了我。她总是这样,王八之气一出我就得服从她。她说她是姐,我是妹,小的就得听大的的话,天经地义的事。从小她就这样说。
“嗯,我们出去找个安全的瓜。”姐拉着我出了窝棚。其实我也很想吃啊!
父亲种了十垄甜瓜。肥大的叶子油绿发黑,白胖白胖的甜瓜闪闪烁烁,甜蜜蜜的香气氤氤氲氲。
我们在垄头巡视,挑捡。每个都很大,但不是每个都成熟、最甜。个小皮绿的是不熟瓜。个大、皮色白里透青、瓜身起棱的,是六分熟的。个大、白里泛金、表皮光滑、甜香浓郁的瓜,最是好吃的。脆、甜、香,咬一口汁水四溢,嚼一嚼毫不留渣。
“这个是安全的吧?我们摘这个吃吧!”我兴奋地说
。姐姐选瓜不如我在行。
姐姐迟疑了一下,“安全?啊?……噢……嗯……好吧……你来摘!”
我在瓜蒂部轻轻一摁,瓜就下来了,熟透的瓜不用剪子剪。我挑的这个最大最香,整个皮都泛出灿灿的金色,在第三垄最前头,整棵蔓上就这一个瓜,鹤立鸡群,傲视群瓜,甜香味儿直冲鼻子。
我和姐姐卡哧卡哧、吸溜吸溜,吃了个心满意足。那瓜种子我也嚼巴嚼巴咽下去了,虽然我觉得这个瓜的种子特别老,有点刺喉咙,但我没舍得吐,使劲嚼,伸了伸脖子咽了。我不像姐姐,吃个瓜还那么精细,把种子一个个都吐在手里,还说要带回家。哼,装淑女!她一向就这样!看!我多豪爽!我心里不屑。
“我想起来了,我还得喂猪!”姐姐吃完瓜就急火火地回家去了。
后来我就被父亲打了。那是瓜种!今年留的唯一的一个!父亲如是说。
后来我就真切地记住了“安全、危险”的真实含义。
飞花令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