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七狗哥从县城来村里找我,他很慌张的问我村里有没有一个叫马特的男人。
我被七狗哥的慌张而感染,也显得很慌张,连忙说有。
七狗哥看我紧张问我紧张什么。
我说我没紧张。
七狗哥立马就翻了脸,瞪了眼。他的眼睛很大,像张叔家养的两头老牛的睾丸。我越看越害怕,总感觉他要从眉心呲出一股液体命中我的面门,我就条件反射的侧开了脸。
七狗哥看我不敢面对他, 更以为我有什么事背着他,不肯放过我,一直追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七狗哥忽然面色凝重地抓住我的手。
那一瞬间我听见窗外细雨的声音,一缕阳光从乌云中穿透洒在七狗哥的脸上。恰好我的手机铃声响起,彩铃是国际巨星凤凰传奇的《郎的诱惑》,伴随着那句,娘子,啊哈。空气中忽然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早知道七狗哥的取向不明,而我却从未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那一刻我大彻大悟,所谓得幸福并不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目光之中。也许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感情恰好是我们心灵最终的归宿,看着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眼中一暖,流出泪来。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幸福的吻。
时间好像凝固了,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
后来七狗哥给了我一嘴巴子,破口大骂,问我闭眼睛是他娘的啥意思。
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主动凑了上去。
后来,
我挨揍了。
原来七狗哥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呵呵,爱情这东西,最尴尬的就是这样了吧,一个人自作多情自导自演,被对方最平凡不过的喜怒哀乐牵动,当误会解除,才醒悟原来所有的剧情,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
但没关系,
我还是幸福了一瞬间,与他人无关。
我说,七狗哥,既然不爱我,就别抓着我了。
七狗哥又生气了,他说,你他妈今天犯病了吧。你有病吧。我来找你是办正事的。
我问他是什么事。
七狗哥说,你他妈咋这么多废话呢。你赶紧带我去找你们村里的那个马特。
我不敢迟疑,立马穿上裤衩和七狗哥匆匆前往。
马特是我们村的吉祥物,他是我们村最后一个非主流。
那个年代流行起了非主流,村里每个人染着彩虹一样的头发去种地,去放羊,去喂猪。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庄里,消息来得也比外面的世界慢,在非主流遭人唾弃后的第三十年,一个下乡支教的老师告诉我们,这个东西过时了。一开始村民们以为他说笑,都不信。理由是大张伟不还留着那样的头发么。直到村里经常去包宿的孩子们也说,最近上网看到的明星都不留这样的发型了。村长才决定亲自到网吧去查一查资料。
村长去包宿的那天,整个村子灯火通明, 家家户户都难以入眠。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调查的结果。村长老当益壮,在网吧查完资料玩LOL一直玩到清晨,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网吧门口等着村长,他人还没出来,先说了一句傻逼盲僧。村民们都不解其中含义,纷纷表示疑问。村长这才看到村民们都在等他,一时慌张。他不能说他用公款包宿打游戏,连忙解释到,非主流确实不行了。现在外面的世界都流行光头。我们要跟上时代的脚步,我们都剃光头吧。
村民们纷纷表示赞同,只有一个人在人群中冷眼看着村长,没说一句话,这个人就是马特。
后来全村都剃了光头,只有马特一个人没剃,依然留着他那七彩的头发,走在田埂间,走在地头上,走在夕阳融不化的风里。
村民们都说马特是个有信仰的人,马特从来不评价自己,只是常常在村口的大树下独自守望。原来没人意识到的问题也暴露出来——原来马特一直没什么朋友。
他们都说马特在等一个人,一个叫“会飞得猪”的女孩。
那是马特的网友,她曾说过会来找马特,马特在qq的对话框里回复——你来吧,村子里头发最绚烂的那个男孩,就是我。
输入完这句话按发送的时候马特特别用力,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真心。结果用力过猛,把手机屏幕按碎了,从那之后,两人断了联系,不过马特一直在等着会飞的猪来找他,所以他不剪头,他不会失信于自己所爱的人,他要让她看到自己的用情至深,让她看到自己多么可靠,让她在春夏秋冬每一个瞬间看到他头上盛开的爱情之花。非主流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一种形态,而是一种名为约定的等待。
他就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等着, 他家的地荒了他不慌,他家的猪瘦了他忍受,他家的墙倒了他不倒。
村民们都说这是人是这个村子历史的见证者,是上一个王朝留下来的追随者。而马特宠辱不惊,不卑不亢,过着自己的生活。
但平静表面得的背后早已风起云涌。
村长总觉得这个人影响村子的形象,作为附近一带最潮的村子,村长不允许有人违抗他的审美。他三番五次派村支书来做功课,但是马特并不接受这样的妥协。
后来村长找到了七狗哥,镇子上被誉为三大邪恶势力之一的友谊路霸王洪七狗。那些年七狗哥凭借着一手拳皇打得好,赢得了诸多小弟的钦佩,后来组织了镇上最大的游戏厅黑社会,全镇的小孩都被七狗哥得恐怖笼罩着,为了打游戏他们上交自己的零花钱,终于七狗哥靠着这笔财富开了一个修理店,成功转化为正面人物,曾多次被评选为小镇十大创业青年。但是七狗哥背地里还是在做一些黑道勾当,村长就是利用了这层关系,给七狗哥塞了红包,让他出面帮忙解决。
我早年是七狗哥的司机,因为那时候我跑赛得了第一名,七狗哥看我腿力惊人让我帮他蹬自行车。直到有一天我和七狗哥看完球赛,回家的路上,月黑风高我眼神不好,七狗哥看见前面有一条水沟大喊,沟沟沟。我以为七狗哥是看比赛意犹未尽,连忙附和道,欧勒欧勒欧勒。后来我没事,七狗哥断了三根肋骨,我俩的缘分就那样草草收场了。
今天七狗哥来找我,就是为了马特这个事,他要让我带路。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七狗的自行车早已换成了电动车,不由得感慨 他果然有赚钱的头脑,再看看自己,悲从中来,叹了一口气。
我问七狗哥要骑电瓶车去吗?
隐约中我看到他虎躯一震,犹豫了数秒说,不远的话咱俩就走着去吧。
我说,老tm远了。
七狗哥说,那咱俩就跑着去。
我说,操。
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一路上鸟语花香来不及欣赏。
到了马特家发现马特没在家。
我说,操。
从村西头又跑到村口,俩人累的像傻逼一样看着夕阳树下的马特。
七狗哥快步向前大喝一声,马特,你为何迟迟不肯剪头。 马特缓缓地回过头来,轻声道,誐怕牠找⒏到誐 。
七狗哥说,你在等谁?
马特说, 曾經我咊壹個人約定好再這相見,后來我們斷了聯繋,我這頭七彩風騷的頭發,就是我們的信物。
七狗哥忽然不说话了,我看见他的眼眶湿润了。
马特说, 妳為ィ╋ㄙ哭?
七狗哥梗咽着说,那你凭什么不去找他。
马特说,莪菂qq被盜ろ。
七狗哥得声音变了,他说,会水的驴?
马特瞳孔瞪大,他说, 徻飛的蕏?
说着,马特一把把自己的头发抓了下来,他伴随着泪水鼻涕大声呐喊,老子这tm的是假发啊,其实我早就剃了光头,我他妈是为了等你啊!
七狗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任由泪水挥洒,向着大树下的人拼命跑过去。
我掏出手机放了一段《玫瑰花的葬礼》当BGM。
独自站在冷风中看着他俩夕日下的剪影相拥在一起。
这样的场合我似乎不再适合留恋,我把手机音量调大最大,独自回头。
我边走变笑,心想七狗哥啊果然你是喜欢男人的。我的感觉没错。那时候给你骑车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是大哥,你羞涩于表达内心中细腻的成分。
可是我全都明白,就像今天你抓我的手让我一下想起来了曾经的日子,我明明自行车骑得比你好,你却非要手把手教我,一骑就是一整天,你带我逛遍了镇上每一个角落,那时候你喜欢装坏人,可是我明白,你才是最温柔的那个人。其实那天看完球赛我知道那里有一条沟,因为那条沟就是我挖的,所以我才会一点伤都没受,而你,断了三根肋骨。我只是想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去照顾你,在医院的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三个月,看着你痛苦我也为你感到痛苦,我想替你分担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我恨自己让你痛苦,而又为能和你在一起住三个月而感到幸福。也许爱情中的人们都是矛盾的吧。
后来你让我走,我想,是否我爱你的方式太特别,让你误以为我对你恨之入骨。
既然让我走,
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为什么又和我四目相对,
为什么又抓我的手,
为什么,又来拨动我的心跳,
而又为什么,
给了我一个这样的结局。
我依稀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七狗哥从县城来村里找我。
别的,
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