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世有余芳

世有余芳


世芳镇原名东里镇,东临大上海,西接姑苏城,虽不说是个交通要道,却也方圆十里八乡地盘不小。几条小河穿镇而过,河上十几座古桥连起一个热闹所在,河边一溜儿廊檐,掩映着几处青砖高门的大宅子,一片粉墙黛瓦的村屋。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之时,颇有些文豪笔下无思无虑,与世无争的桃花源味道。只是这桃花源,或许是龙脉之处,曾经也风光过。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兴致之处,曾访过此地。当地出了不少秀才与举人,百姓又安居乐业,村治太平,乡绅知书达理颇通文气,陪着天子做了几首好诗。皇上龙颜大悦,下笔题了几个字“世有余芳”作为赏赐。据说当时知县一机灵,扑通跪地,求皇上将此镇赐名为世芳镇。现在皇帝题字的匾额还挂在镇中心祠堂上,很是荫庇了后世子孙,这些年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去留洋拿博士的不少。那祠堂里是男人开会议事传播官方新闻的地方,祠堂外靠河的场子就是女人们晒干菜萝卜、纳鞋底和散布小道消息的地方了。

夏天黑的迟,炊烟散尽以后天还是亮黄黄的。祠堂前的场子上五六个妇人已经坐定开每日例会了。

吴阿婆摇着蒲扇,不时朝祠堂西边厢望望,撇撇嘴,说:“陆阿娣和徐昌明家的还没来,不知是玩到哪个精灵国去了。”

蹲在场子边围墙下收着干菜的陈家女人撅着屁股,回过头来狡黠一笑:“那两个总归喜欢白相的,不要到时把自己白相吃亏了。”

低头纳着鞋底的钱家媳妇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几个人,不屑地说:“哼哼,跟着白相人走能有什么好的……不过,你说白相人能给她什么好处吗?玩一天的呢!”

“好了!弗要讲了,陆家和徐家的来哉”,吴阿婆用蒲扇拍了一下钱家媳妇。

从场子西厢的河沿走来两个拎着板凳的妇人,一群妇人挪着地方让新闻主角就位。坐定之后,徐家媳妇抿嘴笑着只顾纳鞋底,陆女人还没等众人开问,先自嚷起来了:“那个白相人真叫滑稽的,害死我们了,真叫吃亏了。”

“啊?白相人让你吃亏了?!不得了啊!”所有妇人都对陆女人盯着,眼神里少的是关切,多的却是惊喜。钱家媳妇看来是有些良心的,拉近陆女人,在耳边低声问:“怎么了?吃你豆腐占便宜了?!不要叫哇,这种事情不好大声讲的。”

“哎呀,你想到哪了,狗嘴说不出人话。”陆女人羞愤的把板凳拖远一点,头扭到一旁。

“那是啥呀,快说呀!”众女人都急了。

同来的徐家媳妇抬起头来说:“她还叫吃亏?我真叫吃亏了。今天一早白相人就找我们,悄悄问我们要不要去城里玩。我一向清清爽爽的,我说不好同你一个男人出去的,再说玩啥呀。那个白相人说有个上海人来他家了,有铜钿的,要到城里白相,又不熟悉这边,花点钱想雇白相人带他去转转,中午请吃饭,后半下午找个地方搓麻将。是两个人,又喊了陆阿娣,我这才肯出去的……”

还没说完,陆女人尖声打断徐家媳妇的说话:“好了,你还带着萝卜干卖卖呢。我啥也没带,一天白费了。那个白相人真气人,寻的啥人!说我们俩搓麻将厉害,硬让我们去,又说可以到城里街上看风景,还能吃一顿。结果进城倒是进城了,两个男人看稀奇就跟一阵风一样,弄得我啥稀奇都没看仔细。”

“那你俩吃到啥了?”陈家女人收完干菜,走过来,直直站着盯看陆女人,仿佛盯着一道猪肘子。

徐家媳妇接上话头,说:“吃倒吃了菜肉馄饨和生煎,蛮香个!”

“哦……”,场子里的其他女人齐声喝彩,之后是一阵突然的沉默。徐家媳妇见众人口里仿佛都咀嚼了什么似的在轻声咂嘴,心里很是一阵得意,轻轻地又往下说:“白相人的那个客人怪的很,说是去看热闹,到了热闹地方说不如他们大上海,没看头。不如去打牌。打牌又嫌城里闹的很,说要寻个安静的地方,一跑跑到太湖边。”

陆女人刚帮陈家女人捡掉干菜里的杂物,扔到河里,从河边上往回走就尖声叫着:“跑的老老远。刚打了几牌,只输了一角钱多,就嚷着说我们做局害他,说不要玩了。你们倒说说看,搓麻将我几时做过局嘛。”

徐家媳妇抬起头望着陆女人笑着道:“那一角多钱还不是输给你了,我可一分钱都没赢到。说起那个男人也真不像个男人,输一角多钱就说要走。”

“哎呀,我赢了一角钱,你还卖了萝卜干呢……哎呀,白相人来哉……”陆女人回到场子里一坐下就看到一个男人从祠堂河对岸走过桥来。

世芳镇上平日男人不多,且镇上的男人是分三等的。一等男人读过一些书,靠着先前老乡在上海打的天下,未发达时在上海银行、洋行里做账房、买办、经纪,一般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发达了便接家人一同过去。二等男人识得一些字,依着近姑苏城,靠着箍木桶、刻木窗花等传统手艺讨讨生活,一两个礼拜回来一趟。三等男人就近养些鸡头米、茭白之类,挑到市集卖卖,生活也能过得去。三等之外,即为不入流的人,就常为乡里所鄙视了,比如说,妇人们嘴里的这位白相人。

白相人本名洪世根,祖上据说也出过秀才,可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亲辈上,文气已尽一生务农。他父亲很是希望文脉中兴,将希望寄托在洪世根身上。攒了不少钱送他去上海念过书,只是阿根太不争气,在学校常常逃课,最后竟然在街上打架被送到警察局,也就被开除了。开除了的阿根浪荡上海一段时间,又回到乡里,仗着祖上留下的一处大房子,竟时髦地在镇上开了一家旅社,给过往文人商贩们歇歇脚。只是阿根生性顽劣,去了一趟上海公子哥习气愈加见涨。平日里旅社生意本就不好,他竟还雇了两人帮他打理,自己成日白天抱着茶壶,晚上磕着瓜子,四处闲逛,到处打听新鲜事。镇上的妇人们家里男人大都在上海或姑苏城,洪世根最爱扎在女人堆里打听上海新闻,有时听高兴了还眉飞色舞地说起当年在上海的辉煌历史。只是曾经的辉煌掩饰不住现在家境的不堪,三十出头还没结婚。对于这样没出息的男人,镇上女人是很有些瞧不起的,但是闲话家常时有个男人在边上却也有趣。因此,场子上的女人们素来将阿根是当成自己人的。

陆女人最先看到阿根,也最先开腔:“白相人,你害死人的。早上喊人出去,晚上回来。说是带我们去白相,结果啥也没看到。说搓麻将嘛来不了几牌,那个小赤佬发神经。弄得我们一天活计都没做,老老晚回来,吃饭都晚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洪世根不慌不忙走到场子,将手里的板凳放在女人们早已分出一个空位上,又从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每人手里发一小把,丢了一粒在自己嘴里,吐出一片瓜子壳,说:“好了呀,你不要老是说了。回来路上说一路了。我怎么知道这个人这样滑稽呢。我也是吃了亏啊,半点好处没捞到。”

吴阿婆捏着一粒瓜子并没有送进嘴里,而是用瓜子尖指着洪世根,仿佛她自己认识别人似的,说:“你个白相人,认识的人也是白相人,没有好的,都没出息。”

洪世根并没有理吴阿婆,眼睛望着祠堂里漏出的灯光,边嗑瓜子边说:“那个上海的客人就是白相人昵。我见他上海来的,钞票蛮多,又好玩,我这边生意又不好,说去城里转转,我想总归能捞点油水,哪知道呢!”

“哈哈……”场子上的女人们继续围绕阿根主题,热闹地讪笑、嘲笑、谩骂。

这时,从祠堂里慢慢踱出一个颇有仙风道骨的老人,大热天竟还身穿天青色长马褂,米黄色布裤子,足登黑布鞋,此人是本镇的权威,已经七十多岁的陆七伯。陆七伯是前清秀才,在本镇很有些名望,被人当做族长一样的存在。只见陆七伯朝场子上的女人堆走近几步,却并不靠近,只伸手召了召。

说话的女人堆从没见过陆七伯主动靠近他们,全站了起来。

“阿根,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陆七伯的脸如庙里的菩萨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洪世根慌慌地收起瓜子,一溜小跑到陆七伯面前,恭恭敬敬鞠个躬,“陆阿公好!”

陆七伯收起伸出的手,与另一只手一起撑在面前的拐杖上,对着阿根的脸,说:“我问问你,你那个小旅社最近有没有生人出入?”

“啊?阿公,我旅馆来的都是生人啊,熟人都住家里,谁住旅馆?”洪世根笑了。

“你不要同我白相!我在说正经事,有没有看着鬼鬼祟祟的,尤其从上海来的人。”陆七伯嘴上的胡子抬了几抬,用手里的拐杖顿了顿地。

“鬼鬼祟祟的啊?啥叫鬼鬼祟祟呢?我旅社从来都清清爽爽的,南来北往,登记在册,付钱住店,概不赊欠。”洪世根弯着腰,像背顺口溜似的说出一大串来。

“……”陆七伯嘴又撇了几撇,摇了摇头,眼睛望向那一堆妇人。

“好了,陆七伯,阿根是个白相人,想来也没出息到通匪啊,哈哈。”祠堂里竟又踱出几个人,为首一人穿着一身黑色警察服,足登簇亮的皮鞋,声音很响亮地说着:“不过阿根你个小赤佬,早些年听说在上海码头倒是跟地痞打过几架啊,你个小土匪,哈!”说话的人是本镇警察所所长金圣霖,同时也兼任城东南一带伪军小队长。

“金队长,不能这样说的,那都是当年了。我现在就在家白相白相,平日啥事不敢干的,嘿嘿……”洪世根一手插袋,另一手朝金队长摆摆手,腰弯的更厉害了。

祠堂里的男人们都出来了,天已渐黑,金队长的几个手下还点了两把松明火把照着,衬着金队长的一张油汗脸愈加亮堂,亮堂的脸把附近街上的村民也吸引来了些。金队长看到场子上人越来越多,颇有些得意地昂着头,大声说着:“乡亲们,我老金当这个所长是从来都照顾大家的。保一方平安嘛,陆七伯,你说对吧。”

陆七伯很是用力点了点头,嘴里“嗯,嗯”了几下,脸上满是肃穆的表情。

金队长扭过脸又冲着人多的地方继续广播:“日本太君现在是在维持治安,保护老百姓的。我当了这个队长,一直在太君面前周旋,说我们镇文化人是如何如何多,都是知书达理的,在上海的村民都是良民,在镇上村里的良民也是大大的好。所以你们看,太君轻易不到我们镇上来,就怕日本太君来了你们怕呀。我总是周旋呀,你们是不是要谢谢我了!哈哈……”说完,金队长并未收起张大的嘴,而是哈哈笑着又朝陆七伯望着。

陆七伯看看金队长,觉得不说几句不行了,于是咳嗽几下,也拖着沙哑的嗓子文绉绉大声说着:“本镇一向崇文,与世无争,世代都是出读书人的地方,舞文弄墨的人多,舞刀弄枪的事情我们从来不做。上海的一些什么地下党要舞刀弄枪,那是他们的事,我们不掺和。”

金队长见陆七伯没有要谢谢他的意思,反而还抢了他的词,自觉无趣,眉头一皱,大手一挥,抢过陆七伯的话头说道:“陆七伯说的对!最近上海有些匪徒很是猖狂,到处流窜,连姑苏城里面都贴了通缉告示了,就是要捉拿那些人。太君让我挨家挨户地搜搜。我看都是同乡啊,没必要搞得那样难看。而且我们镇有多少生人熟人我清楚的很。今天来就是让七伯召集一些头面人,问问有没有可疑的人。有可疑的人,你们就报告,有藏着不报,搜到了就要杀头!”

说到这里,镇上的男男女女仿佛被吓到了,低着头三三两两说着什么。不知从哪个角落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今朝好像还有一个生人同洪世根、陆阿娣他们出去的……”

“啥?有什么生人?!还同阿根一起出去的?”陆七伯警惕性颇高,转过头来用拐杖指着洪世根鼻子问道:“这个生人是谁?你怎么还同别人一同出去的?怎么还好几个人!”

没等阿根开腔,陆女人一个箭步跳出来,窜到洪世根旁边,弯着腰两手不住拍着自己大腿,不知是哭还是喊,“喔唷,我的七公啊,你不要听别人瞎嚼舌头啊!我陆阿娣一向清清白白,清清爽爽的。这个白相人杀千刀的,来了个上海客人,说是一起到城里看稀奇,又要搓麻将。我,不是我一个人去呀,徐家的也和我一起去的。我通共就赢了一毛多钱呀。诺,不信你看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角钱作为呈堂证供呈上。金队长倒是很认真地将钞票接过去细细地看,看完了捏在手心双手背在身后,并没有还她的意思。徐家媳妇吓的浑身发抖,颤颤说道:“不关我的事的,我啥也没干,就吃了一碗馄饨,几个生煎,搓麻将我都没赢到钱。”

洪世根这时才有空插上嘴,哭丧个脸说:“七公,金队长,我那个小旅社生意不灵,好不容易来个上海有钱人,我看他出手阔绰,又说要雇我带他进城耍耍,还要搓麻将,我这才找两个女人一同去的。”

“为啥找两个女的,不找男的?!”金队长一脸怀疑地盯着洪世根大吼道。

洪世根也学着陆女人的样子弯腰拍着大腿,“哎呀,我的金队长,你又不是不知道。镇上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要么在外面,要么都在做活,平日就找不到人白相”。男人这种拍大腿的姿势显得很滑稽,场子上有人“扑哧扑哧”地笑起来。

陆七伯很是负责任地朝金队长出了个主意,说:“阿金,刚刚在祠堂里都问了个遍,镇上没什么生人,要有生人我看就这白相人家有。说不定此时旅馆还有人呢,不如搜搜。”

“啊?陆七公,你这不是害我嘛。我家里现在就还有两个客人,你们这么进去一搜,以后谁还住我旅社啊?!”洪世根一听急了,忙站直了身子。

金队长用手摸摸下巴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渣,道:“我看可以。搜!”一挥手,他带来的几个穿着黑皮的伪警察立刻冲在前头,往阿根家奔去。

围在场子上的一堆人仿佛游行似的,呼啦啦全都涌到洪世根家门口。金队长和陆七公坐在洪世根家堂屋的八仙桌旁,亲自坐镇。别人是不敢坐的,屋里屋外站着全是人。洪世根垂头丧气瘫坐在门槛上,低着头,嘴里不住嘟囔着:“就两个客人啊……都有证件的……我家蛮清爽……还要搜……”。陆七伯听得耳烦,用拐杖捣了捣地,又用力咳嗽了几下,指着堂屋正面洪世根父亲的遗像,对阿根说:“你还好意思说清爽!你看你,这些年就没争过气。从上海回来就把你阿爹活活气死。还不生性,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看看今天在场哪个人你能比的上,活脱脱白相人!羞先人啊……”

先头进去的几个伪警察已经在里面搜查了,不一会带出两个人。两个客人估计都睡下了,被拖出来没见过这阵仗,衣裳扣子都没扣好,在金队长面前一个劲发抖。金队长问一句他们答一句,又将两人证件要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见没多大疑点,一挥手:“走吧走吧。”两人逃也似的跑进内屋。这时先前搜查的一个小伪兵在金队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金队长一听面有喜色,嘴巴咧了咧,朝小兵看了几眼,小兵一手捏拳放进金队长口袋随即又伸手出来。金队长捏了捏口袋,脚一跺地,站起来朝着满屋子的人大声宣布:“这样,刚才我们的人搜过了,屋里倒还清爽。那两个人也没什么可疑,是无锡来的两个行脚商。但是现在不可疑,不代表此店以前不可疑。另外大家还有什么线索尽管报告,本队长有赏!”

一听说有赏,屋里屋外的人嗡嗡嗡一片。不知为什么,大家出奇一致地将矛头全对准了洪世根,“我们镇向来清清爽爽,谁家有生人都晓得的。只有阿根旅社的人来来往往搞不清爽!”、“白相人整天游东逛西,天知道他碰到什么人,又不说的。”……

陆女人站在人堆前面一句话没说,想了半天,犹豫半晌,一步一步蹭到金队长面前,谄笑着小声对金队长说:“队长,我要报告一个情况。”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陆女人。金队长也颇认真地瞧着陆女人,说:“你有啥情况?说说呢。”

“今天白相人喊我们出去,路上说最近不太平,岗哨多的,我们两男两女碰到盘问的说不清楚,索性要问起来就说是两对夫妻一同进城。你说气不气人!那个男的肯定不是好人”陆女人皱着眉头满脸正经的汇报着,一只手指还指着洪世根。她汇报的虽然正经,但还是把大家逗乐了,轰地笑起来,还有好事人叫起来:“白相人娶老婆啰。”

陆七伯一脸嫌憎,又用拐杖重重敲地,不住地小声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陆女人臊了个大红脸,索性仗着脸红继续说起来:“队长啊,我可没配合他啊,不好这样开玩笑的。你看我说的有用吧?我也不要赏,你把刚刚那一角钱还我吧。”话音未落,同她一起出去的徐家媳妇也跳出来,红着脸拍着胸脯对金队长说:“队长,我们可没答应啊,我们向来清爽的。白相人那个客人最后打了几牌就坐船走了,肯定有鬼!”虽说没提赏钱,可徐家媳妇明明一只手朝金队长伸着。

金队长站起身,正要走过去盘问几句洪世根,只见阿根好像羊癫疯似的赖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我可给冤枉死了。你们不是好人,你们个个都不是好人。姓陆的姓徐的你们良心给狗吃了。我好心带你们白相,你们还咬我一口……我的个天哪,冤枉啊!”

金队长一看阿根这样子就心生厌恶,抬起穿着皮鞋的脚朝洪世根踹了一下,嘴里骂道:“你个小赤佬!自己作孽还怨别人。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洪世根被金队长一踢,索性躺在地上打滚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我真冤枉啊,队长!进城一路哨卡是多啊,我们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不这样说,到时你们的人不是更加怀疑嘛。要是抓我们去局子里,我不是自找麻烦嘛,我还赚不赚钱啊!那个客人我又不熟,小气的很,输不起就跑我也拦不住啊!”说完翻个身,侧对屋外,又是喊饶命又是喊冤枉,不住用手捶胸捶地。

村民们可好久没看一场好戏了,个个指指点点笑嘻嘻的,恨不能搬把椅子坐着看。陆七伯倒有些看不下去了,拐杖一捣地,站了起来,走到洪世根面前对着他说:“好了好了!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不成体统!我看那,你是忠是奸,金队长再问问就清楚了。眼下天都黑了,金队长几个人晚饭都没吃,你们旅社弄几个小菜招待一下,顺便你再把情况交代交代,到时就知道了!”说完,扭过头对金队长说:“这个白相人我知道的,你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通匪,白相有劲,做正事不行的。我们世芳镇的人我知道,都是老实人,不生事的。这样,你先留下来吃饭,顺便再多盘问他几句,就清楚了。”

“啊哈,那怎么好意思啊,七伯”金队长站起身拱手向陆七伯作礼,却并不去谢阿根。洪世根听到这话,用袖子抹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站起身,垂头丧气红着个眼圈走进厨房去吩咐伙计拿酒炒菜。众人一看金队长开吃了,也没戏看了,便都散了。一晚上,金队长与陆七伯坐在堂屋你敬我敬,好不热闹。洪世根像一条狗似的抱腿蹲在饭桌边上,不时向金队长交代着他的“情况”,或是被陆七伯骂“不争气”。晚上阿根的旅社堂屋灯光亮了好久。

夜深人静,阿根的屋子终于安静下来。他上好门板,点上一盏煤油灯,走上二楼的卧房,拉上窗帘。随后,阿根在卧房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屋角,又垫上一个凳子,小心翼翼爬上去,用手轻轻顶着屋角的那块木头天花板。板是活动的,竟被顶开一个两尺见方的洞,阿根用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拎出来一个小皮箱。他轻轻将皮箱放到桌子上,拿出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放在手边,又轻轻捧出一个暗绿色的铁皮方盒子,接上线,带上耳机:“嘟…嘟嘟……(劲风同志已成功转移。健风同志何时抵达请告知……)”

屋外传来几声狗叫声,洪世根放下耳塞,握住黑乎乎的那把手枪,悄悄走到窗前,将窗帘拨开一条小缝,向外看了一眼。镇上黑乎乎一片,村民都已睡去。阿根朝祠堂门口望了望,微微一笑,又走到桌前,拿起了耳塞。漆黑的镇上,只有祠堂大门口挂着两盏长明灯笼,微风吹过,昏暗摇曳的烛光映照出祠堂门口那块牌匾“世有余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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