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街巴人”。

前些天，秋美从一位来找她聊天的同学中听到一个新词，当然这是于秋美而言的，因她活这么大的岁数还示曾听过。

“街巴人”，这个词用普通话理解应是生在城市住在城市的人，至少是三代以上的才算，秋美自己对这个词的理解是这样的。

这词让秋美觉得城里人与农村人之间是有这个阶层之分的。农村人叫城里人“街巴人”;城里人称农村为“乡巴佬。”讲真，乡巴佬于感觉秋美是一种歧视的叫法，所以第一次听到街巴人，她的心也为之一沉。

秋美第一次确认自己就是属于乡巴佬那个阶层的，是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随奶奶到城里的叔叔家做客。叔叔他们应该算是城里的人，娶的也是城里的婶婶。

当天晚上住了下来，堂姐带秋美到街上街玩，一块去的还有堂姐的同学。看到秋美的第一眼，她好奇的向堂姐问当时绑着两个牛角辫的她，“这是谁呀？”

“乡巴佬，老家来的。”

堂姐回答乡巴佬这几个字，内心是否带有歧视？秋美不得而知。但是这三个字，让秋美有了标识。堂姐理着童发头，穿着一件乔其纱裙子，裙摆飘飘，后背绑着个蝴蝶结，两条蝴蝶的脚垂了下来。堂姐的同学，穿一件白确良质的粉红小花的裙子，飘逸不及表姐，可气质终是美眼的。

秋美穿着一的妈妈手工缝的格子对襟上衣，蓝不蓝，灰不灰的，下穿一件松紧带卡其布裤。第一次在两位姐姐面前，秋美有了害羞之意，从此她要承认自己就是乡巴佬。

                      02

小学五年级要报考中学需要填资料，要找家里大人拿户口本，秋美从户口本上看到内中有一栏写：农村户口。城市户口当时在秋美的想象中有九层天那般高。在秋美这个年纪的农村人要登九层云霄唯有一条径--通过读书考上大学，捧上铁饭碗。这时的户口迁出了，变成了城市户口，就脱离了农村的阶层。没能拥有城市户口的，就永远都是农村人，乡巴佬。

农村人是不能一下子成为街巴人的，得先成为城里人。城里人，一种是前面说的有城市户口的人，靠读书来拥有城市户口的人。另一些没能读书的人要成为城里的人，有一个办法就是住到城里面去，长期定居在城里，受了城市的熏陶，时间久了也会有城里人的味。

农村人要住到城里面去，有钱人在城里买个房子成为住在城里头的人是分分钟的事。燕霞的姑姑长得好看，嫁了个有钱的农村人，当时的要求之一就是在城里买套房子。丽萍长相一般，嫁了个残疾的街巴人，也成了城里人。

她们的出嫁那会，秋美还小，对成为城里人还没有很强的愿望。堂姐的话也没让秋美看不起自己是一个农村人。秋美想成为一个城里人的梦想是在19岁的冬天，干了一年农活的第一个冬天。那样的日子里面，手在化肥和泥土的蹂躏下，裂成了一道一道的口子，洗个手都疼。一到冬天，农民的手掌粗得变成能搓出地瓜糊糊的磨石，奶奶的手是这样，爷爷的手是这样的，妈妈的手也是这样的。

为了自己能有一双像城里人一双细白的手，秋美发誓一定要到城里去，再苦再累也要呆着。她要靠自己成为城里人，不像她们靠脸蛋，靠嫁残疾人，想到这，秋美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秋美刚过年在一个小工厂找到一个打杂的活，一个月120块，那年是1994年。这是母亲托城里的婶婶找的一份工作。秋美自然也就住在了婶婶家，堂姐一些不想穿，穿不下的衣服也都拿给秋美。

“可惜了，这衣服。乡巴佬说是乡巴佬，再怎么穿也装不出城里的韵”堂姐的同学说，“走到街上，一看还是个乡下丫头”。

　　              03

在婶家住了半年，秋美搬到了厂里的宿舍。在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的房子用来住人，秋美算是见识了。这样的房屋在老家农村都是用来关牛羊的。一到下雨天，水往下滴；一潮湿，虫子从屋顶的草缝往下掉。晚上睡觉的时候，秋美得用被子把头闷住了，怕一不在意，虫子落在张着的口里。

21岁，秋妹也嫁给了一个隔壁村的农民，在镇里开着一个修摩托车的铺子。夫唱妇随，秋美旋得动扳手，扭得起螺丝。一天到晚，头发沾黑油，脸沾机油的，都快要成非洲人了。

过了一段黑乎乎的日子，她老公听着一个朋友要自己办厂。她们把铺子盘了出去，回到农村，买来十几台针车，在自己的瓦房里办起了代工厂，做那个小公仔钥匙扣的那个活。

在老家可以省掉房租，可以利用老家干农活的人工头工尾的时间做。秋美从小家里也没有买针车，做衣服都是妈妈手工缝的，秋美跟着妈妈学的一手女红。别人用电动车，她就用手工缝。缝出来的线路跟车出来的一样完美，缝一个五分钱。做了两三个月，交上去的货拿不到工钱，这时夫妻俩发现受骗了。卖了针车，自己还倒贴钱给村里面的来做工的村民发了工钱，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呀。

她老公的朋友借了他3万块，他们就到开了一个小门面卖杂货。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在2009年他们在城里的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跟城里人住在一起了，他们也是城里人了。

房子买下来了，秋美的压力没那么大，梦想实现了，人也轻松了，她也学着跟城里人一样去美容店，去商场买衣服，买漂亮的高跟鞋，买化妆品学化妆。早上也跟着城里人去公园散步，晚上去逛超市。

刚搬进房子，遇到同个楼梯的人，她都像在老家那样热情的问，“你吃饭了吗？”，“要出去呀？”。有一家总是拿眼光从上她头顶面打量着脚面，有时候会回答一个“嗯”，有时候好像是没听到。

那原先的小铺面也没有做了，盘了出去。她老公人学人家开公司了，秋美做起了全职太太。请了一个农村人来做卫生，农村人看着朴实。也是，如今在城里愿意做钟点工的，做卫生也全是农村人。

　　              04

这一天是个吉时良日，公司开业志庆。秋美五点多，在镜子把自己睢了一下，“我已经化妆了，我发钱盘了头，还特地到商场买了一件7000多块的大衣。城里人不都不是这么的吗？”

秋美嘴笑得开花，自言自语了起来，“这25年来，我吃了多少苦，使出拼命的力，终于是城里人了，我终于摆脱了我是乡巴佬的阶层，我是农民的原生阶层。”

早早的按照老家的风俗拜土地爷。忙活到七点多，整个仪式拜好了。她拿着一把扫把烧香的飘起来掉在地上的一些给灰找到墙角，这些灰要等三日过后才能扫掉。

这时门铃响了，来两个工人模样的人抬来一块贺匾。秋美引他们放在办公室放好，又送着他们出去。八点多钟的时候，员工们来了。她老公也来了，这不在那忙着指挥工人布置把贺匾挂上。

电话响了，她老公一摸口袋，没有摸着。回头看到在办公桌上振动着呢，“秋美，秋美--过来接下电话。看是谁打来的。”

秋美手在裤袋边搓上搓下，才慢慢捧起手机，看了屏幕显示“是戴总。”

“哦，就是送我贺匾的朋友，接，按免提。”

“嗯。”

“张总-张总-”这两个老铁，讲话一贯是严肃时不严肃，轻松时不轻松，老爱互相开玩笑，虽是互想称总，但语气是很有热乎劲的，“恭喜，恭喜，大喜，大喜，给我准备几瓶好酒，晚上我过来喝。对了，早上我让两个工人送了一块匾去，他们说你还没有上班，有个做卫生的阿姨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