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绿萝又抽出新叶，蜷曲的嫩芽努力舒展，却偏巧被窗棂投下的阴影遮了半面。我看着它一点点歪着身子向光生长，忽然想起古人说的“尽人事，听天命”——那伸展是尽人事，阴影与阳光的交错，便是天命了。
人这一辈子，总在与天命角力。寒窑赋里说得透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吕蒙正写尽了世事无常，却没说那些百足的蜈蚣、振翅的雄鸡，是否就该放弃爬行与飞翔。就像寒窑里的吕蒙正，若不是十年苦读、笔耕不辍，又怎能等到云开月明？尽人事，从来不是与天命赌气，而是在知晓“时运不齐”的前提下，依然选择“穷且益坚”。
想起苏轼在黄州的日子。乌台诗案几乎折断了他的风骨，可他在东坡之上垦荒种地，在赤壁之下静观江流。他写“竹杖芒鞋轻胜马”，不是故作豁达，而是真的在泥泞里走出了坦然；他说“也无风雨也无晴”，不是无视命运的捉弄，而是在尽了“日啖荔枝三百颗”的俗世努力后，与天命达成了和解。若他当初在狱中自暴自弃，或在贬谪后终日戚戚，又怎能留下那些穿越千年的豁达篇章？所谓听天命，不过是尽过人事后的从容——知道自己已全力以赴，便坦然接受所有结局。
还有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他与刘琨同榻而眠，夜半闻鸡便拔剑起舞，不是不知乱世难平，而是认定“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后来祖逖北伐虽未竟全功，却也让石勒不敢南侵。他舞的不仅是剑，更是在命运的迷雾里劈开一条通路的决心。即便天命弄人，让他功败垂成，可那起舞的身影，早已刻进了历史的脊梁。这世间从没有白费的努力，就像春种秋收，即便遇着灾年，耕耘过的土地也定会留下些什么。
如今的我们，总在抱怨“内卷”与“躺平”。其实尽人事不是拼命内卷，听天命也不是消极躺平。就像农人种地，该施肥时施肥，该除草时除草，至于是否风调雨顺、收成几何，便交给天地。尽力之后的顺其自然，是对过程的尊重，也是对结果的释然。
窗外的绿萝终于绕过阴影，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它从未纠结于阴影为何存在，只是默默朝着光亮生长。这或许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最好注解：像草木那样努力生长，像大地那样坦然承接——该向上时从不懈怠，该等待时从不焦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