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爱他，如同我爱他一般。

魔都的一间室外咖啡厅。你弹了弹手中的烟灰，眼神迷离地盯着烟头发出的时隐时现的红光。

“她走了。”你的声音沙哑，却好像不是对我说，而是自言自语。

这女的真狠心，把我和你丢下，再见也不说一声就飞美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胡子拉碴，瞳孔无光，我真想把她从美国拽回来。

1

翔林一中食堂内，耗子绘声绘色地描述隔壁班女生在桌席上如何抢菜。他说，“隔壁班的那群女生，第一天坐一起吃饭，感觉都挺好，斯斯文文的，菜上来了，和咱班的男生相互推让，嘴里喊着‘你们先，你们先’。第二天，菜一上来，毫不客气，架上筷子就开始‘干仗’。我眼睛才眨一下，那盘就见底了。抢菜的功夫不是吹的。你们知道我最喜欢上什么菜么？”我们一桌子人瞪大眼睛望着他，耗子顿了顿，故作深沉地说，“萝卜丝啊。她们都不爱吃。她们不爱吃，才有我吃的份儿。”一桌人噗嗤大笑。

那时，我坐在你左手边，来思坐你右手边。你趁大家笑的时候偷偷给来思夹了块鱼，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但这小动作却没能逃过我的法眼。吃完饭，我要你向我老实交代。你坐在顶楼的一把破椅子上，欲说还休。

“咱俩是不是哥们儿？”我双手插腰，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

“好嘛，我说我说，那个，来思不是我同桌嘛，我夹了块鱼给她而已，因为她最近帮我学英语。”

我跺着脚跑到你面前，指着你说，“唐翔翔，你知不知道你只要说谎，耳朵就会发红，我跟你从初一同班到高三，如果这点我都看不出来，我枉为你这么多年的哥们儿！”

说完我刷地一下把手掌劈向你脑袋，你很配合地用双手挡住，面红耳赤地喊出一句，“我喜欢她！”

我顿时收手，得意一笑，“这不就得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最近的事吧。牧遥，你能不能帮我追她？”

“阿翔，你疯了吧，现在可是高三，关键时期，其他时候我可以陪你疯。但这个时候不行。”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时候你回答我时认真的样子。你一字一顿地说，“牧遥，如果我说现在我遇到的这个人就是我将来的老婆，你会不会帮我追？”

我不以为然，“开什么玩笑，你怎么知道她会是你老婆？”

“牧遥，这就是一种直觉，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但她真的就是我未来的老婆。”后来我才明白，那种直觉其实是你固执的偏爱。

我想，大概是那会我脑子进水了才会在高三的时候帮你追她，但我知道，即使没有我帮你，你们也会在一起，因为其实她也喜欢你。你说要用最古老的写情书的方式追她，我拿你没辙。

“唉，牧遥，你看，我写这几句好不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她的名字刚好在里面。”你很得意，觉得自己学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你念这几句诗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好，换其他的吧。”

“我觉得挺好啊。”

“这几句诗总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你没觉得吗？还是用其他的吧！”

现在想来，那时我的预感比你的直觉要准。在我的指导下，你追来思没有多久，你俩就情投意合地在一起了。你们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我还敲了你一顿。

2

高三谈恋爱，果然是要出事的。生活很按剧本走。你俩谈恋爱的事被班主任发现，叫来了双方家长。但你俩的家长却没按剧本走。你爸妈和来思的爸妈竟然很开明，说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同意你俩在一起。老班听了这话脸都绿了，既然双方家长都点头了，他也没什么好说。事后我调侃你这么早就在学校见了未来的岳父岳母，连见面礼都省了，你听了在旁边嘿嘿傻笑，一点都不像平时聪明睿智的阿翔。

我因为你的缘故也和来思走得很近，有时候我俩会联手损你。你指着我，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说，“好啊，牧遥，你居然叛变投敌。”不过还没等我想好怎么整你，来思就已经故作娇嗔地把书摔在你头上。我在旁边掩嘴而笑。

高三的日子当然不会一直轻松，我们仨约定一起考魔都的某一所大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仨经常上晚自习上到最晚。老班发现后竟然在班上表扬我们，你冲我得意一笑，好像在说，哥们儿我带你一起飞。

然而世间事不如意的太多，高考后的结果是来思考进了西安的一所大学，而你发挥失常，虽然被一所二本录取，但你执意不去。而我也没能跟着你一起飞，因为投档失误，我能被录取的那所大学最终还是没要我。

我仍然记得那天晚上，来思，你，还有我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广场的草坪上，我和你痴痴发呆，来思一脸愁绪。

“你俩怎么办啊？都说话啊，急死我了！”

你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但嘴里还是那句话，“那破学校我是绝对不去的。”

“去复读吧，我也去。”我低着头，劝你也劝我自己。

来思急了，“你们俩去复读，那我也不去上大学了。”

“发什么神经啊？！”那是你第一次冲来思发火，我明白，你那火不是冲她发的，只是觉得自己太不争气没和来思一样考上好大学。

你好像突然发觉来思很无辜，语气变得缓和，“来思，我是说，你那大学挺好的，用不着跟我们一样去受罪。我希望你去那边好好读大学。”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来思就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而我和你双双进了复读学校。来思去西安的那天，我和你去火车站送她。第一次见来思哭，原来她哭起来也是那样美。

我提着来思的行李，你抱着她，她泪眼婆娑，“阿翔，等我在那边安排好了，一定抽时间回来看你。”

你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嘴边扬起一丝宠溺的微笑，“傻瓜，西安那么远，来回跑多辛苦，你在那好好读书，等我考上了大学，我去看你。”

那时候，知道你俩异地恋的朋友都猜测你们会分手，但你们没有。

来思真的没有食言，国庆节一到就提着大包小包来学校看你。其实复读那年我和你过得很煎熬，只是有彼此为伴，并肩作战才不觉孤单。当然，你还有来思。用来联系来思的诺基亚屏幕上，你写着，“fighting for love”。我想，那才是你真正努力的动力，为了实现对她的诺言。

最后，老天终于让我们如愿，我和你进了魔都的同一所大学。你乐疯了，立马收拾行李飞西安。我在魔都的大学里想象着来思朝你飞奔拥抱你的场景。寒来暑往，我就这样看着你，在西安和魔都之间飞来飞去，都快变成空中达人。偶遇高中校友，他惊叹你们的爱情竟然这么经得起折腾。

大三那年的圣诞节，飞西安前，你问我送什么礼物给来思。我揶揄你，“唐翔翔，你能不能不把媳妇儿看这么重，偶尔关心一下你哥们儿，想着圣诞节送我什么礼物。”后来我还是陪你去商场挑了一个新款古奇包送给她，作为回报，你请我在商场吃大餐。

算来，你俩在一起五年，四年异地，虽然偶尔吵闹，但总是过一阵就好。我忽然相信了你说的那句话，来思就是你今后的老婆，心底不禁一阵寒意。

3

从西安回来的那晚，你约我出来吃夜宵。那天晚上的魔都格外的冷，我把自己裹成只熊，却依然觉得没穿够。我跟着你从校门走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大排档，一路上你一言不发。我感觉不对劲，但没敢吱声。到了大排档，按照老规矩，你点了烤鱼和一些小菜。菜还没上，鱼还没熟，你就喝起了酒。我沉默地看着你，一瓶，两瓶，三瓶……

“唐翔翔，差不多得了啊！”我一把夺过你手里的啤酒瓶，还没等我抓稳，又被你抢了过去。

你眼神迷离，嘴里呵出白汽，“我和她分手了。”我心里猛然一震。

“开什么玩笑呢？！你喝多了吧！”

“我他妈有什么心情跟你开玩笑？！我俩掰了！”冲我吼完，你将酒灌进喉咙。

我不再阻止你，任你喝。你开始说胡话，眼泪像雨一样肆意落下，“为什么？不就是学个破英语么？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他妈的美国有什么好？”最后一句话，你几乎是喊出来的。旁边两桌的人齐刷刷朝我们这桌看来。从你的酒话中我才隐约知道，来思提出分手，因为读完大四她决定去美国留学。无论你怎样挽留，她都执意不肯回头。

大学三年，一直是你飞西安，除了过年回家，我几乎见不到来思，平时也很少和她聊天，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绝情。我扶着喝醉的你，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和你认识十年，从没见过你这副狼狈模样，哪怕是那年高考失利。风忽然刮得很大，街灯下扬起点点雪花。你抬起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仿佛自嘲一般地念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和来思分手以后，你变得很沉默，你不再提来思，我也不敢问。你学会了抽烟，记得来思从前说过，不让你碰烟。大约这句话于你而言，已再无任何意义。

来思终于还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飞了美国，没给咱俩留任何话。后来咱俩毕业，都在魔都找了工作，只是隔得远，从我住的地方到你那儿需要两个小时。你还是一个人，房间邋里邋遢，我偶尔去了会帮你收拾，埋怨你不找个女人。你听后总是沉默，我明白你心里还有她。

后来的某一天，我收到来思的邮件。看后，我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将邮件转发给你。其实邮件内容不过几行话：

牧遥，原谅我这么久才联系你。那年，我发现自己患上渐冻人症，所以提出分手，飞来美国。在美国的日子很难熬。我以为，来美国治疗能让我有机会逃回去见他，可是死神不肯。我知道你爱他，那年我去传达室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看到了你的。你说谎因为想陪着他。帮我好好照顾他，祝你们幸福。落款人：来思，2013年1月1日。

“牧遥，你也该找个人照顾你了。”那是一个冬天，我的手套不小心掉在雪地里，你帮我捡起。而我听完只是笑笑。你哪里知道那一抹微笑其实带着幸福的哀伤。

你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飞了美国，单程票。而后来每当有飞机从头顶飞过，我都会不自觉想象你坐在上面，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一如当年我初见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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