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几年，姑妈都一个人住在清湾的老家。这么大岁数的人，一个人住在两间两层的老屋。父亲说，姑妈说了，喜欢一个人住，清净。人的年龄大了，哪有不想和孩子住一起的？她那么说，还不是因为掩饰窘迫的不得已！

我的亲戚并不多，我的父亲和我一样，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他的这个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妈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不怎么喜欢我的姑妈。首先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喜欢她说话。她喜欢大声说话，而且声音清亮，有她的地方就嘈杂。

我的母亲是在92年去世的，在那年冬天的那个夜晚。当时没手机，也没有电话，我母亲去世，这可是件大事。我的亲戚不多，怎么告知我的姑妈呢？她远在腾蛟。我有个堂叔当时开中巴，他说，我去接！他开着车，就接我的姑妈去了。没多久，他独自回来了，一脸的怒气：“你姑妈说，人走了就走了，她明天再来！”

在所有的亲人里，我和我的奶奶最亲。我的姑妈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经常会念叨：“这么久了，还不来！”不用说，她说的是我的姑妈。我安慰她说，她肯定忙，过不了几天，兴许就来了。来了吗？也来，但来得很少。

2005年夏天，奶奶去世，我和我的姐姐轮流在奶奶的遗体旁守夜。有人对我的姑妈说，“你是女儿，也陪一夜吧。”她却说：“不行不行！我会害怕！”

我的亲戚不多，但我的姑妈，无论对我怎么好，但在我的心里，总觉得亲不起来。

姑妈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吧！近八十岁了，仍能看出姣好的面容。 她首嫁凤卧，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兄。我们都喜欢这个大表兄，至今还和他很亲密。她耐不住贫寒，离婚改嫁腾蛟。我后来的这个姑父，当时在粮管所工作，条件相对要好。于是，我又有了三个表兄，两个表姊，却没有一个我喜欢的。这些天，腾蛟的大表兄因为腰痛找我治疗。我换了手机之后，就没有了姑妈的电话号码，我对他说，打个电话给姑妈，十一月初六就到了，让她出来玩。他竟然说，她的号码，我没有。

女儿出嫁了，儿子自立门户，都搬离了老家。自姑父去世后，很多年里，姑妈就一个人住在清湾的老家里，竟没有一个儿女要接她同住的。连自己的母亲的手机号码都没有，这样的儿子，又有什么用呢？长兄如此，弟、妹可知。

我的父亲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打通了。今天，姑妈应约而来。我已很久没有看到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想见一见。这两年，她的头发白了些，听力也差了点儿。还好，除了高血压，身体好，精神好，心情也愉悦。

她现在还在厂里上班，多少能赚些钱，足以过日子。除了能赚钱，有个活干，比起整天在家无聊，日子要过得充实。我问她，有钱花吗？她说，有！平时赚的钱都在。我说，就不给点孙子孙女点？她说，不给！我自己要是没钱，要钱找谁去？！好！既这么着，我就很放心。上楼拿了些钱，放在她的口袋里，说，我钱不多，不过，要是您缺钱花，就给我打电话。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的亲姑妈。

吃过午饭，她说要去我姐那儿坐坐。父亲想睡觉，我说，去吧，陪你的姐姐逛逛。

他们出去了，我在楼上向下望，看到两个挨得很近的身影。一个是79岁的姑妈，一个是她的弟弟，76岁的我的父亲。

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姑妈这几年是有点积蓄，三万多，但都被儿子和女儿“借”了去，儿子“借”，女儿也“借”。唉，这是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班儿女呢？说“不给”，却“借”了，她可知这“给”与“借”，又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