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均所著《续齐谐记》中有一则阳羡鹅笼的故事。讲的是一个阳羡有个叫许彦的负鹅而行,路遇一个喊脚痛的书生。请求寄身鹅笼。书生缩身入笼后与两鹅并坐,鹅笼重量不增不减。行到树下,书生出笼请许彦饮酒,于是便从口中取出酒器饭菜。痛饮几番后书生对许彦说,自己先前有一妇人跟从自己,可请出片刻,于是便从口中吐出一女子和自己同饮。不久,书生酒醉睡下。女子对许彦说,自己虽然与书生是夫妻,但心生怨恨,先前也窃得一男子,现在请他出来陪同片刻,请不要多言。于是从口中吐出一男子,与许彦同聊。此时书生欲醒,女子便从口中吐出屏风隔断,又陪伴书生同卧。此时,男子对许彦说,我对此女虽有情,但也非一心一意。先前也窃得一女子,现在请她出来陪同片刻,请不要多言。说完从口中吐出一女子,相谈甚久。突然书生欲起,男子便将女子吞入口中,书生的妻子先行出来把男子吞入口中,最后书生出来与许彦告别,吞入女子和餐具,留下一个大铜盘当作留念便离开了。
整则故事想象力奇特,环环相扣。短短百十字,言有尽而意无穷,留给读者无尽遐想。人心隔皮,各人心思千种百样,不可琢磨。或许作者通过这一故事告诉人心不可测,一切皆是虚幻。或许只是感叹生活的奇奇怪怪,难得糊涂。对于亲眼目睹整个连环欺诈行为的许彦,平添痛苦也不可说。但对于蒙在鼓里的书生来说,糊涂,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或许真相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重要。
《阳羡鹅笼》的魅力,在千年之后的影视化后,又别有一番风味。上海美术制片厂创作的动画经典无数,《大闹天空》《葫芦兄弟》《天书奇谭》随便拿出一部就可以吊打如今很多花里胡哨,故弄玄乎,宣传效果吹上天,开播脸肿一大片的所谓大制作的动漫。此次改编《阳羡鹅笼》,名字为《鹅鹅鹅》。整体故事情节还原度很高,虽然也有故弄玄虚的成份,但为讲好故事而进行的合理发挥创作,算锦上添花。
整个短片二十多分钟,水墨风格的二维动画让人仿佛入梦未醒。整体色调黑白,但丝毫不显单调。变作书生的狐狸受伤的腿,耳朵上的粉红色花朵,时隐时现的狐狸脸,傍晚绚烂的云霞,化作一群天鹅的耳环,静默中的律动,单一中的变幻,构成万花丛中一点绿的特殊美感。
全片无一句对白。采用第二人称字幕提示,推动情节发展之余,让人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就是货郎,同时又具有上帝视角,即置身事外的冷静,又有情入其中的波动。短片对人物的异化处理,增添了神秘感和恐怖特色。大大白鹅突然显现的清晰可见的牙齿,变作书生的狐狸闪现的笑脸,以及吞吐心上人前后的平静和吞吐时的狰狞,让人的情绪一波三折跟着起伏。最有趣的便是货郎喝完酒后,头大如山的场景简直就是头大的经典呈现,喝过酒的,没喝过酒,一看便心领神会。这才是无声胜有声,此时任何语言的表达来表达酒后的头懵的状态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对于故事的内容理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通过作者的改编,能够明显感受到,一个货郎对于感情的急切渴望,同时又怀疑犹豫的内心矛盾冲突。货郎作为一个旁观者,可以说全程惊愕脸。他的鹅丢了,而他有又遇到了甘愿化身为鹅鹅人。他希望自己的鹅能够回来,却又害怕鹅还有鹅,鹅的鹅还有鹅。当真正下定决心把握当下,追求心中的鹅的时候,梦想开始破灭,来不及收回伸出的手,甚至来不及收回灼热的目光。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仿佛大梦初醒,虚幻一场,然而地上的掉下的耳环似乎又在提醒自己,所有发生的都是真的,自己遇到了自己的鹅是真的,心动是真的。当举起的耳环化为一群远飞的白天鹅,屏幕里的货郎和和屏幕外的货郎,孰真孰假,已经不在重要。
《鹅鹅鹅》是一部值得反复观看的动画。就算错过也可以重新找回。然而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