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过去,
我家四周的田地已是万重高楼,
抬头望天,只剩下狭长的一条缝,
数年的时光里,
这些拨地而起的高楼
一点点地偷走了我的星空。
我不知道
有没有人和我一样,
心里总有一个不能舍弃的小摊点。
这个世界随时都在变。
我不知道每天穿行在巷子里的那些陌生面孔是谁,不知道那栋新房子是何时修建的,是谁娶了新媳妇,更不知道摇篮里的那个小娃娃是谁家的。
曾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不见了,曾摘过无数回阳雀花的草地消失了。
唯一不变的只有巷口那辆小推车,以及推车后的人。
老两口已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大爷姓刘,大娘姓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
四五岁那年,这对夫妻租了我家的一间房。每天,他们都会早早地起床,用细细的竹签将准备好的洋芋、白菜和米豆腐等食材穿好,带着火炉以及锅碗瓢盆,推着板车去街上卖麻辣串。
他家的麻辣串很香,汤浓、味正,我总是直勾勾的盯着板车,目送麻辣串离我越来越远。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等,心想:也许伯伯他们回家时会给我煮几串的!
有时,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便会跑去对面的地里捉“地地矮”,也就是萤火虫。
小时候,我总会和一大群小伙伴围着这些会发光的小虫子不停地喊:“地地矮~地地矮~地地矮~”,因为我们相信萤火虫听到喊声会越飞越低,那样就可以捉到它们了。
那天晚上,我见到了数不清的“地地矮”,奶奶说这是因为土地神来了。它们聚在一大蓬南瓜叶周围,有的绕着南瓜叶飞来飞去,有的则趴在叶上休息,所有的“地地矮”尾部的小灯都在一闪一闪地发出暖黄的光。
就在这时,我听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知道是他们回来了,便急忙飞奔过去。受到惊吓的“地地矮”纷纷四散开来,一部分飞到了板车上。
“啊,地地矮把板车带回来了。”我如愿地等到了板车,惊喜地叫唤起来。
后来,他们搬离了我家,开始卖起了臭豆腐,但还是住在这个院子里。我曾几次偷跑到他家外,看见了满屋的黑白豆腐,白色的豆腐上长着密密的绒毛,浸泡在水里的黑色豆腐发出恶臭,我赶紧捂着鼻子跑了。
“伯伯他们开始卖这臭臭的东西,那些香香的麻辣烫再也吃不着了。”上小学的我跑回家告诉了妹妹,妹妹太小了,她听不懂我说的,我只好一个人生着闷气。
以后的日子里,我总会路过他们的新摊子。
那是一辆有四个轮子的小推车,上面摆满了可以油炸的各类食物,还有一大锅正在炸的臭豆腐。摊前围了一大群人,都在等着臭豆腐。
做好的臭豆腐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再拣进碗里添上香菜、榨菜、葱、蒜等香料,最后淋上一大勺自己熬煮的高汤,豆腐的臭融合高汤的香,喜欢的爱的要命,不喜欢的闻也不愿闻。
爸爸不爱吃零食,却爱极了他家的臭豆腐。那时的我很奇怪,这种长了霉、发了臭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可是一旦尝过,便再也忘不了那种特殊的香味。
十年多年的时间里,他们的摊子冷清过,也红火过,最好的时节添了几张桌子,食客络绎不绝。
近两年,遇上街道整改,这种没有铺位的摊点不允许摆在街道上,他们便又挪回了我们院子外的巷口。
来这买吃食的大多是老顾客,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早已习惯了他家的口味。曾经的小娃娃长成了大人,曾经的大人已到了耄耋之年。
守候在推车后的夫妻俩也没抵住时光的刻画,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昨。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们会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车流、人群。
华灯初上,一辆推车,一锅臭豆腐,两位喜笑颜开的老人,在川流不息的街道旁一呆就是二十几年。
在这个多变的世界里,两位老人几十年如一日,风里,雨里,携手同行。
此后的这些年,我每隔一段时间回家,都会惊讶于这座小城的变化之快。
好在,无论我去到哪里、离开多久,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改变,无论院子里走过的人有多陌生,那辆推车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