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邦的浪漫主义开始的,对美的沉思
认识肖邦,并不是从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曲子开始,而是从他的《E大调练习曲》开始的,当然另一个名字更大众,也更得我的青睐,《离别曲》。
前些天喝了一款名叫冷水河的普洱茶,这款茶的香气在汤水里是如此低沉,明明是花蜜香,却又香得那么克制,最终为此香命名为幽雅,意为幽然淡雅。茶过三巡,却感到微微发晕,这款幽雅的茶竟然令人茶醉了,它的后劲可见一斑。
这也是《离别曲》带给我的感受,我曾在肖邦电台的鉴赏里这样写道:“这是一曲悲剧与戏剧性相融交织的旋律,它将浪漫敏感与悲怆激昂这组极富冲突性的情感体验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开始旋律以轻柔、朦胧的背景烘托出温情脉脉,内敛的情意,随着触键的力道不断变得更加深沉,激动与不安一次次被倾诉出来,更随着旋律止不住地流淌,倾诉变得越来越猛烈激昂,刹那间犹如电闪雷鸣,所有的痛苦挣扎与纠结不安迎来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宣泄。世界突然间寂静下来,除了心跳加快的细微体验,刚刚的所有情绪似乎都只是头脑中的一场海啸与风暴,待回过神来,早已经回到了那绵长温吞的主旋律之中。‘诗一般的气氛’弥漫着克制的抒情主义美感,这首令人荡气回肠的柔情曲直接渗入我的骨髓和灵魂。”
如此富有个性化的诗意、肆意流淌的情绪,是肖邦对浪漫主义最好的表达。
荣格曾在其著作里提到,“在古希腊、罗马和中世纪,人们普遍相信灵魂是一种实体。直到十九世纪后五十年,这一信念才逐渐被人们遗忘,并由此发展出一种‘没有灵魂的心理学’。……欧洲人向天穹仰望的心灵从此被近代向地平线展望的精神切断。……彼岸世界转变为世俗世界,经验的领域被限制在关于人的动机的讨论上,限制在人的意图和目的,甚至限制在‘意义’的分配上。”
我曾经从《肉体与石头》里得知,在古希腊时期,人们格外注重肉体与裸声带给社会的文化意义。男人们赤裸身体聚集在广场上,或互相碰触、抚摸身体去体验、感知彼此身体的反馈;或展开激烈的辩论,让思想的源泉源源不断地涌出,滋养着积极思辨的两个人。而渴望向公众表达自己的想法以获得支持的政客,站在巨大的半圆形剧场里,大声演说出自己的观点,这是裸声的魅力,用裸声的激情去感染打动他人。
在那个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肉体、声音紧紧联系在一起。因此柏拉图也在他的《理想国》中写道:“我们的教育一向对于身体用体育,对于心灵用音乐。音乐并非享乐,而是教育人们达到精神的和谐。”体育运动带给身体的记忆是经验性的,从生物学上来说,反复运动激活了肉体对生的渴望。音乐给予心灵的滋养却不在经验范畴之内,心灵与音乐一样具有韵律感,心灵是在变奏之中的新陈代谢,是情感深处的自在流动,而音乐激发了这种变奏与流动。
我想,如果说体育运动带来的仪态之美引发的幻想,源自于日神审美里的造型艺术;那么由无形无味的音律带来的灵魂共振,则生于酒神审美里的精神狂欢。
肖邦诞生的时代恰好是19世纪初,那是一个充满狂想的时代,是集体无意识的活跃卷土重来的时代。18世纪末19世纪初,浪漫主义拔剑指向启蒙运动所塑造的理性王国、指向冷冰冰的古典主义,回望将古希腊部分美学思想延续下来的中世纪,以感觉、直觉、想象力为乘风破浪的白鲸,不断接近广袤的集体无意识之海。
浪漫主义的美感与集体无意识无法割离。
浪漫主义所表达的美感,就是一种最为接近解放集体无意识而获得的美感。
荣格在其著作中提到,“艺术家不是要观察和深入生活,反倒是要从现实生活中退缩回来,努力发掘自己的内心,从而沿着精神发展的方向,返回到其最初的发源地、人类灵魂的故乡——集体无意识,只有从这儿,艺术家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艺术灵感,获得创作冲动和激情,也才能创作出伟大的艺术作品。”
潜入集体无意识中,显然是神秘又危险的,正如浪漫主义一贯带有的癫狂。
在五月水星课程里,老师T说:“如果说古典主义的美感倾向于体现为理性的约束,可以用崇高、和谐、典雅、平衡、对称来概括,那么浪漫主义的美感就是一种具有强烈感情和热情的美,不拘泥于形式的、多情的美,就是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象征主义的、幻觉的美、冲突的美、痛苦的美,甚至是一种病态性的失控与自我救赎之中的不确定性的癫狂。在这个癫狂的精神层面上,有节律的古典美成为一种疗愈的维度。”
听到这里我也可以理解,为何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会在第一个音符响起之时,令我感到与癫狂相对立的,另一种形式的欢愉——克制沉静地欢愉。
我深爱着浪漫主义的狂热与失控、癫狂与自我救赎,就像太宰治曾说过的,“我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正月里,有人送了我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作为新年礼物,这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那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我也爱那种面向致命的激情时深沉的克制,荣格将之称为“要求艺术家超越个人的不幸”。荣格在其著作里写道:“在被集体无意识所支配的艺术家是非人的和超人的。……自我超越作为创作和欣赏中最重要的心理现象,是人类审美活动的一条基本规律。它向我们表明:创作和欣赏不仅仅是自我的表现,同时也是自我的超越;不仅是对个人的积极肯定(本质力量的外化),同时也是对个人的积极否定(旧的心理图式的打破);不仅是主体(自我)的对象化,同时也是客体(对象)的主体化。这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它们彼此相依、互为条件,表现为一个持续的心理建构(外化和内化同时进行)的过程,即自我的肯定→否定→肯定这样一个不断扬弃、拓展和复归的过程。
如果说多了解历史,会使得认知的纵深度更加广阔。
那么多感受艺术,将会使灵魂更加富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