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吉他静静躺在红木质的书柜上面,琴身沾满了灰尘,看上去有很久没有擦拭过了,一旁还有一只金属卡祖笛,压住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短发及肩,笑靥如花,举着一座水晶奖杯,纵使照片有些年头了,可还是能清晰地看见,奖杯上刻着‘北京校园十佳歌手冠军’的字样。
客厅里四处散落着被揉成一团的乐谱,还有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洋酒、啤酒的玻璃空瓶凌乱地堆积在茶几上。
沙发上睡着一个短发女人,她穿着一身吊带黑睡裙,脸颊绯红,唇齿间洋溢着浓烈的酒气,刺激的伏特加与淡淡的香槟味,还有一丝丝的啤酒香,一边古典音响,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与她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正是当下小有名气的Mr.Miss组合主唱之一,刘恋的家。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刘恋猛地惊醒,从沙发上坐直了身板,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019年3月10日 21:34,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从衣架上拿了一件白色薄羽绒服披在了身上,才走向玄关,转动钥匙,缓缓打开了大门。
“刘恋,你还有完没完!”来的是一位中年女人,风尘仆仆,显得有些急躁,轻轻地推搡了一下刘恋的肩头,然后径直地走进了房间里,走到客厅的餐桌前坐下。
女人带着银框眼镜,一袭深棕色的风衣,背上背着刘恋那快要在工作室里发霉了的吉他袋,手上拎着两只打包饭盒的塑料袋,‘咚’地一声,把吉他袋和塑料袋都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姐,怎么了?”刘恋有些懵懵的,颊上的粉红尚未褪去,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眨巴着灵动的眼睛,满脸无辜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也是她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带领着她的经纪人姐姐——邱晰。
邱晰一边解开塑料袋,把里面的餐点拿出来,一边用严肃的长者口气道,“我说,你到底准备消沉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塑料袋里打包了一碗香辣的川味冒菜,还有一杯热腾腾的芋圆芋泥奶茶,随着肚子咕噜一声叫唤,刘恋的喉结也跟着上下一动,咽了咽口水。
关了自己差不多一个月禁闭了,居然连一份好吃的冒菜都没有吃过,这段时间里,不是泡面,就是盒饭,日子过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一个月没有练过琴,录过歌了。你看看,那把卡祖笛,都生锈了,你最爱的那把白吉他,都多久没清洁过了?咱们的乐队,已经一个月没有演出过了。难道你就要靠着在奥美的工资,做一辈子创意总监?你放弃音乐了吗?”邱晰的质问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直击刘恋的心扉。
刘恋垂下了头,眼底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刘恋和搭档成立组合,已经是整整第十个念头了。Mr.Miss,从一个北大里走出的校园组合,到如今稍有名气,刘恋克服了重重困难,才有了如今的小有成绩。邱晰给予她的帮助难以言表,教导她娱乐圈的一些生存之道,会尽量给她分配好资源,照顾着她,经纪人邱晰时常为这个人前光鲜亮丽、处变不惊、才华横溢,但人后性情孤僻、悲观孤独的学霸总监操碎了心。
刘恋侧着脸,凝望着书柜上的那只卡祖笛,定了定神,良久,原本惨白的嘴唇恢复了些许红润,脸颊上因为醉酒出现的潮红也消失了点,嘴角上重新出现了一抹灿烂的弧度。
“晰姐,你真夸张,谁说我要放弃音乐了,只是休息一个月而已,你怎么搞得这么如临大敌。”
邱晰见她的状态似有好转,心里的石头落了几分,口气也跟着缓和了下来,“我知道你弟弟刘礼的事情,让你很难过,很气愤。但是作为搭档,作为朋友,我可不忍心看到往日里,说话伶牙俐齿、做事雷厉风行的刘总监,变得这么萎靡不振!这样,这张卡你拿着吧。”
邱晰从风衣的内侧里,掏出一只黑色真皮皮包,拿出了一张金色底色的银行卡,郑重地放在餐桌上,摆在刘恋的面前。
就在此刻,音响里本来播放着的爵士乐戛然而止,刘恋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凝固住了。
“姐,你干什么?我怎么能收你的钱?还有,谁说我要帮刘礼那个混账了?”
刘礼这个名字,刘恋说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着实令人头痛。
“我知道,你在苦恼家里的债。你上个月才在北京买下了这间公寓,还有那么多房贷要还,你每个月的收入并不多,在北京过舒服一点的小日子刚够,但是要帮家里堵上那个窟窿是远远不够的。我这卡里面,有二十万,就当是我借你应急的,等咱们的组合更火一些,咱们有钱了,你再还给我。”
邱晰的语气很轻松,说完就拿起了刘恋平日里抽的女士薄荷烟,点燃之后,低头静默了一会,才深深地吸上了一口,吐露了出来乳白色的烟雾。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你这钱啊?晰姐,你也怪不容易的。这样不太好。”
刘恋后退了两小步,一双手颤颤巍巍,本想去接过那张救急的银行卡,但刚伸出去了一点,却又收了回来。
在北京买下的这间房子,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是北漂多年以来,能给她带来温暖的家。目前做组合的演出收入,加上兼职奥美总监的工资,也只是刚刚能算上是小康。但一个月前,得知了弟弟刘礼因为染上赌的恶习,居然欠了四十多万的债,妈妈一气之下病倒在床,爸爸气得离家出走到青羊区的叔叔家。茫然的压力扑面袭来,击垮了二十九岁的刘恋。
一个月前,刘恋把手上所有的积蓄,共计四万块钱,全都汇到了妈妈账户上之后,就开始以泪洗面,颓然地把自己关了一个月禁闭。真不知道是该恨自己无能,赚的太少,二十九岁才在北京交了新房子首付,没有多余的钱帮忙家里还债,还是恨那个自己疼爱多年的弟弟误入歧途,把刘家搅得天翻地覆。
“那你就从明天开始,好好工作,努力赚钱!恋恋!以你的能力,不会有问题的,姐相信你。”说罢,邱晰从吉他袋里,慎重地拿出了一份合同递给刘恋。
“乐队的夏天?这节目行吗?”
刘恋与邱晰搭着话,把纯白色吉他从书柜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吉他的六根琴弦卸载下来,熟练地清洁着自己心爱的这把吉他。就像古时战士爱惜自己宝剑一样,刘恋其实也无比喜爱这把吉他,这把她刚刚接触音乐不久的时候,由第一任乐器老师亲手赠予的奖品。
“爱奇艺主办的综艺,我们工作室二十天前就收到邀约,立刻就签了,据说,咱们Mr.Miss可是人家最后一个邀请的乐队。有很多名气大的歌手都去,我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本来这些天我一直想来找你的,但是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只能给拖到了今天才来找你。”
邱晰正襟危坐,“我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天一早,我希望能看到如往常那般意气风发的你,可以吗?节目的录制在四天后,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
“知道了,真的谢谢你。这么多年,邱晰姐,你一直包容着小孩子气的我。”刘恋擦完了吉他和卡祖笛,也坐到餐桌旁,朝邱晰鞠了一躬。
邱晰只是笑笑,指向尚且还冒着热气的丰盛晚餐,对早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的刘恋道,“我就知道你没吃晚饭,赶紧趁热的吃了,这奶茶还是你家附近新开的奶茶店,我排了半个多小时才买到的,你喜欢喝的芋泥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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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恋挑了平日几乎没怎么穿过的私服,作为这次演出的服装,英姿飒爽的红西服,里面配个无袖的红色短裙,虽然里外都是红色,不怎么搭,但是红色衣服能够提人的精气神,显得气色好些。
《乐队的夏天》第一期录制当天,白色情人节,以及大街上的人头攒动,但与刘恋都没什么关系。这几天回到工作室了,连轴转的高强度训练,被丢了一个月的弹奏和演唱水平立刻被重新捡起。就等着今晚在这个大平台的综艺节目上,与其他的乐队选手们好好的一决高下。
爱奇艺的节目录制厅很宽阔,分为观众区,评委席,乐队候场坐的沙发区。
随着数盏刺眼夺目的玫红色投光灯,齐刷刷地映照在薛凯琪以及她要助演的乐队成员身上,第一个节目的表演就此正式开始。
真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人,她五官端正又精致,一袭深黑色的无袖长裙,蓬松的波浪长卷发,左脸颊一颗俏皮可爱的黑痣,还有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美目流盼,深邃的目光好似秋天的月亮,宁静且冰凉,但她脸上好像挂着的,是半永久的笑容,如同夏日暖阳,如此夺人心扉。
这个女歌手,虽然是作为乐队海龟先生的助演嘉宾,可似乎有一种喧宾夺主的能力,她的粤语很好听,柔柔地,甜而不腻,她作为香港人,普通话说得几乎没什么口音,比她说粤语时,要更加柔和。
“她就是,薛凯琪?”
毫无原因地,刘恋的心脏就那么漏跳了一拍,霎时间,感觉周围的镁光灯,还有空气也似乎都停滞了。她的眼里就只能看见她一个人,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在舞台之上放声歌唱,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魅力,而她呢,坐在很远的选手等候席位上,用深切的目光带着满腔柔情,静静地注视着她发光发热。就像宇宙里一颗渺小的尘埃,仰望着光芒照耀大地的太阳一般,然后,她也愿意在她身边落下来,哪怕被灼伤,哪怕化为灰烬也无妨。
“对啊,香港的最后一个少女,Fiona。你不是很喜欢听她的苏州河,还有Better Me吗?怎么,认不出来你偶像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她唱歌,嗓音真的很牛,很空灵。”
刘恋的万千思绪,被身边坐着的小助理扫兴地给拉回了现实之中,她微微低头,抬起左手,挠了挠自己的脸,抿起嘴唇,努力掩藏起自己嘴角的笑意。
这个小助理叫做白斐,从两年前就被邱晰亲自招进了工作室,她性格很活泼,像个男孩子,能和刘恋相处得非常好的,要么是男孩子,要么就是性格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她们儿人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久而久之,便熟悉得跟铁哥们儿似的。
但尽管如此,刘恋微小的表情变化,也逃不过一起玩耍了两年的铁哥们白斐,这‘可恶’的白斐坏笑着打趣她道,“怎么了?你笑什么。”
“我爱笑还不行嘛!”刘恋回嘴回得很快,但是笑意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
“Cut!”
“今天的录制辛苦各位老师了,后续有需要补录的部分,节目组会跟各位老师的经纪人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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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的录制持续了足足五个半小时,从下午五点录到了晚上十点半。Mr.Miss的司机开着石墨色的本田suv,不用刘总监发话,按照惯例,录完节目就必定是要去饱餐一顿火锅的,车径直开向附近的商场。
在车上,白斐用手肘撞了撞身旁正在望向窗外风景的刘恋,侧过头去,“你不难过了?”
这个才24岁的小女孩,比刘恋足足小了五岁,但是两人异常聊得来,Mr.Miss的事务在她的打理下也算是井井有条,大经纪人邱晰也算对她满意。 白斐在生活中性子开朗外向,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对待刘恋呢,她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要关心。
“我想明白了,我要努力工作。刘礼欠的钱,昨天我已经汇给了我妈,那二十万,算我找晰姐借的,一定会尽快还给她。只是,从此以后,我就当没有这个弟弟了!”刘恋攥紧了拳头,咬紧了下嘴唇,极力把快奔涌而出的眼泪克制在眼眶里。
白斐叹了一口气,从车的最后坐拿了一件薄的银色羽绒服搭在了她红外衣上。
“恋恋啊~他本来也不是你的亲弟弟,伯父伯母收养他,是看他孤苦无依。你们一家已经对他够好的了,供他吃供他喝,你还那么关心他这个弟弟。但是他真是不争气!没有考上本科,读了个专科铁路大学,那就好好学习嘛,毕业了出来到四川铁路上班,也是不错的。可他怎么还能染上赌博的毛病呢。”
“要是你是我亲姐,我保证听你的话。”
“你可别说了。”
“谢谢你,还有谢谢晰姐。我这段时间耽误了排练,很久没有摸琴了。对不起啊。”刘恋拿起车门边收纳格里的一罐可乐,打开拉环,就咕噜噜地喝下了快一半。
“别说这种话,咱俩是好哥们,兄弟有难,那我肯定是要仗义相助的,哥们虽然不能像晰姐一样,给你金钱帮助,但是哥们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哦~”
“话说,你是不是喜欢薛凯琪?”
白斐话锋转得太急,惊得刘恋瞪大了眼睛,差点把嘴里的一口可乐给喷到前排的座背上。
“什么????”
“我看你今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上台表演的时候,你眼睛就没从人家身上移开过。你今天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你也用余光偷偷看她,就连卡祖笛都能吹错一个音,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不过问题不大,除了我没人发现的。”
刘恋端着还没有喝完的半瓶百事,一双修长白皙的、抚琴的手,却不易察觉地颤抖了起来,“别乱说,我怎么会喜欢人家,她都不认识我好不好?她是那么出名的香港女歌手,对于她而言,我就是宇宙里的一颗尘埃,太渺小了。我就仰慕大明星的光芒,看着偶像发光发热就好了……”
白斐心中动容,尽管年纪尚小,可她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感情之事,更是太过了解刘恋,开口打断了刘恋的悲观言论,赶紧宽慰道,“你别这么说,你太悲观了,如果真的喜欢人家,你不可以这么妄自菲薄。你作词优秀,唱歌好听,在奥美的创意,一条就是价值不菲,这么优秀的你,不应该被那些糟心事给困扰。”
“也只有你了,这么了解我,才能看到我脆弱的一面。咱们才认识两年,你就这么懂我。可惜了了,我的好友列表里,一大堆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可那有什么用呢。所以好友这个东西,不在多,而在精。”刘恋深叹一口气,把剩余下的可乐一饮而尽。
“如果你想认识她,我有一个办法。”
刘恋本来暗淡的眼睛,顷刻间就都明亮了起来,“什么办法?”
“努力工作,咱们的组合火爆了,就一定可以认识她了啊。”
“行!工作狂刘总监已上线。”刘恋喃喃自语,像是和什么人做好了一个约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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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七点半,薛凯琪北京工作室内。
“阿Fi,这里有一封你的信。”
Fiona Sit工作室首席助理陆星綝,是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从三年前大学毕业开始就跟在了薛凯琪身边,她也是工作室里,除了薛老板以外,最热爱工作的工作狂。不管风吹雨打,前一天熬夜多晚,次日都会准点抵达工作室,给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薛老板准备好粤式早餐,一周七天都不重样。
“Starry,是粉丝来信吗?我记得好像最近没有向粉丝收集过信件喔。”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这上面的落款是‘小狐狸To兔子警官’,但是就只有这么一封,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在你的信箱里了。”
薛凯琪接过这封信,双手捧着上下查看,粉色信封上,除了一颗卡通印章之外,就是落款,干净整洁。印章却不是小狐狸,而是小熊猫,一颗圆圆的脑袋,印章里的小熊猫似乎在对薛凯琪笑,‘小狐狸To兔子警官’是用钢笔写的蝇头小楷。
‘这位粉丝应该是女孩子吧,很有爱。’薛凯琪暗自想着,唇角洋溢起甜美的弧度。
“好,多谢啦。”
薛凯琪的心情被可爱的粉色信封所融化,振奋了精神,带着这封手写的书信走进了会客室里,开启一天繁忙的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