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和骡子

图片发自简书App

没看到过马已经很久了,自家的那匹大红马是死是活,似乎应该是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我还小,打小就跟那匹大红马有了感情,从懂事以来,就把它当作是自己的玩伴,听父亲说,它要比我的年龄大,大可看成是忘年交。这样说了可能有些荒唐,但倘若是你真正跟马打过交道,你就会深切地知道它的好,就连我的父亲,自打没了那匹大红马以后,也时常会情不自禁地叮嘱我说:“二娃,去给马添一筛子草!”

父亲常跟我说,马是最有灵性的,比驴的脾气要好的多,吃苦耐劳;比牛要灵活,不像牛一样一根筋;骡子虽说跟马有很大的关系,但马比骡子多几分俊俏,也多几分灵性,懂得主人的想法……那一次在地垄上,父亲给我讲了很多,我并没有全记下来,却是死死记下了比骡子好太多。

在农村里,大概最盼望的就是寒暑假和放学后了。与成里孩子不同的是,没有太多的家庭作业和其他兴趣班,恰恰相反,大自然似乎是农村孩子最好的课堂。

放学后,就会径直跑到父亲母亲所在的自家农地里帮活,课上学了什么,课后要干什么,似乎从出了教室那一刻起,就已经与自己没有了多大关系,或是抛到了九霄之外。

一到农地里,就是帮父亲放马,顺便在草里抓些蚂蚱,晚上回去喂鸡,因为马很听话,只要把它拉到有它喜欢的草的地方,它便会停留在那个地方,一直吃下去,直到吃饱为止,有时候也会用镰刀在一旁割草,储存在院子里,用来平时喂,父亲说要珍惜这夏日的草,夏日的马不受屈,秋日里马就能干活,有体力。但有时候母亲又担心怕被镰刀割着,毕竟我还小,用起镰刀来,不防有个三心二意的时候,父亲就是年轻时不小心,割到了食指,留下了残疾,好在不影响什么。

干完农活,收拾好农具,便会坐着马车回家,坐马车我最开心的便是骑马了。等父亲将车辕架好,再看看早就立在一旁,不肯上车的我就笑笑,母亲早就坐在了车上,催促着父亲。这时父亲便在马鞍上铺一块垫子,然后再把我平稳地放在马鞍上。对于我的重量而言,想必马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坐在马背上的我,两腿很难夹住早已吃饱,鼓胀的马肚子,两手紧紧抓住马脖子上飘逸且长的鬃毛,和马一起等着父亲的“号令”。

小时候我的家乡很多家里都养马,我家养马已经很久了,就连父亲也忘记了养马的时日,大概是祖父给的,那时他还没有和母亲结婚。父亲向来很少言语,他的过去和他过去的事,我也很少知道,大概是多年来生活的默契,倘若不问,母亲也不会主动去给我们讲。父亲母亲本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民,但此时在我心里,她们却有着谜一样的过去,再加上养马,更让我觉着有些与众不同了。

父亲就是父亲,从小我就对父亲是十足的敬畏,不仅仅是他作为父亲绝对的地位,从小我也对父亲是十足的敬佩,因为他能把一匹马驯服。多年以后,也才渐渐明白,父亲就是父亲,对于子女,不应该紧靠那个绝对而又无可撼动的身份,去教育子女,而是要最质朴的那些东西,去感染身边的人,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父亲常常说他就是那匹大红马,小时候我会嘲笑他把自己比成大红马。但父亲常说到这时,又会有些失落,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也不说,我也便不再多问,这是家里多少年以来早就成为的规矩。

那一年,我懂事多了,父亲也说我长大了。

突然有一天,刚刚放学,看到院子里来了好多人,但多数都是生面孔,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再一看邻居们说说笑笑的面容,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挤进院子里,这才发现有个人在上下打量着那匹大红马,左摸摸又看看,又忽然用一根棍子撬开了马的嘴,用手向里摸了摸,说:“是个年轻的种!”父亲接着说:“那啥价?”我一听这才明白,原来这是来买马的人,书包随手扔在一旁,跑到马肚子下抱着马腿,便喊了起来,“谁也别动我的马,我也不会卖马!爹,你快把这些人撵走,快撵走!”我想是大红马听懂了我的话,使劲抖动着浑身的皮毛,前腿弯曲着,脚掌不住扣着地面。

撬马嘴的那个人便说了话,“一边去,你懂个屁!”顿时,仿佛现在我面前的就是寻找已久的仇人一般,一个箭步,我扑到那人面前,夺过缰绳,正要朝着那人抽打,父亲用那壮实的手掌,抓住了我,并没有给我任何机会,从我手里扒出缰绳,又和那人讨论起来。看来父亲是下了狠心了,我失声大哭起来,大概整个院子里,只能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声,哦,不!应该是整个村子!

最终并没有因为我的哭喊,而影响到父亲的决定,只不过那买马的人于心不忍,又送了我家一头骡子,具体给了多少钱,我并没有再问过父亲。那时我也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突然卖马,多少个疑问在我脑海里徘徊着,那大红马的影子,在脑海里飘荡了多少年,就像是挥之不去的云彩,一直挂在心头。

是啊,父亲不是说过他就是那大红马么?卖了那大红马,我的忘年交我们还能再见面吗?父亲说还能见,大红马被买到了刁泉山那边的景点上。我想,大概是父亲安慰我罢。

自从没了马那天起,骡子就充当了大红马的角色,马圈里再也没了大红马,只有那头大黑骡子,只是马圈还是叫马圈,名字从没有改过,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或许是跟大红马感情太深的缘故,大黑骡子的突然闯入,并没有引得我的半点好感,反倒是我对大红马的思念,转化成了对大黑骡子无情的殴打。父亲说的对,骡子虽说跟马有很大的关系,但马就是比骡子多几分俊俏,也多几分灵性,懂得主人的想法,恰恰相反,骡子跟马很像,但并是那么讨喜,仿佛这就是它与生俱来被我厌烦的地方。

后来,我到了外地去上大学,又城市里工作,渐渐的,那骡子也就淡出了我的视野和脑海,即使再回到家里,只是撇上几眼罢了,因为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那匹大红马的身影,免得再心生伤感。

有一次回家,父亲突然提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匹大红马,说是村子里的人见过,只是老了很多,好在看着健硕。端起了酒杯一口下去,火辣辣得烫人,父亲向来不喝50度以下的酒,只是今天的,更多了几分苦涩和干辣。

我和父亲说好久没有坐过马车了,父亲坐在炕头上,不禁向外面的马圈瞭了瞭,低下头也喝了一口酒,说:“自从你生下来,我就没有抱过你,也没背过你,你长大了,我也背不动了。”父亲笑着看着灶台一旁坐着的母亲,母亲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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