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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我孩提时代父母口头传授过的。
初中的语文课本有一篇叶圣陶的散文《苏州园林》,课文里的只言片语是我第一次认识苏州的园林,这种朦胧的印象一直长存在我的脑海里,只是从未想要去触碰。
高考那年,在电视上看了一个关于苏州园林的纪录片“苏园六纪”,江南的吴中烟水、深院幽庭第一次立体的呈现在我眼前,让我萌生了想要去看看的打算。
本科快毕业的时候,我萌生了考研的冲动。在纠结报考哪所学校的时候,我第一想到的就是苏州。最终我报考了苏州当地最好的大学——苏州大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本科毕业后,我顺利的步入了我梦想的苏州大学。
说起与苏州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我刚走出苏州火车站,那种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江南情调就着实惊到了我。在北方长大的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新淡雅的色调,我坐在开往学校的公交车上,一路的行程像是徐徐展开的画卷,让我有了第一次的怦然心动。
我感觉我来到了对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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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的课程相比本科要松缓很多,在课余闲暇时日,我办了一张园林卡,沿着苏州的大街小巷去探寻印象中的园林。读研的三年,我大大小小的逛了几十个园林,拙政园、网师园、留园、沧浪亭、耦园、残粒园、怡园等等有名气的或者名气不大的园子都被我一一寻访踏足。行走在这些可游可居可赏的园林庭院中,我时常陷入幻想和沉思,是谁的匠心营造和妙手勾勒才造就了如此与众不同的园林艺术。
为此,我查阅了当地的资料,了解到在古代师徒传授、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建筑师的年代,园林的营造常常和文人联系在一起,且一座园林常常是几易其主。顺着这个线索,我牵出了沧浪亭和文人苏舜钦、拙政园和御史王献臣、留园和太仆寺少卿徐泰时的故事,还了解了文徵明、戈裕良、倪瓒等山水画家参与造园的经历。
郁达夫曾说:江山还要文人捧。文人和画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苏州的园林因此平添了许多的文人气质和诗情画意。
研二那年,学院开设“中国园林文化”这门课,主讲人是我仰慕已久的曹林娣老师,而她曾经也是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有着文人气质的曹老师讲课诙谐幽默亦庄亦谐,不知不觉就把同学们引入到了园林深邃的意境中,曹老师还现身说法,带着同学造访各个园林,近距离的让大家在移步换景之中、在亭台水榭之间感受园林高雅的情操与意趣。
记得在网师园中的待月亭,上有一横匾,书“月到风来”。曹老师说,这四个字取自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的诗句“晚年秋将至,长月送风来”,曹老师还建议大家等到秋夜来这里坐坐,一边赏着月亮,一边品味着匾联,自有一种盎然的诗意。
于是带着这种好奇心,真的抽出时间,赶一个秋夜,独坐在待月亭前。当晚,风生竹院,月上蕉窗,那一刻,古代人的闲情雅致真的让我好生羡慕,尽管他们大多官场失意,但生活的情趣和格调却一点也不输。而这样的情调和诗意在园林的空间中比比皆是,移花接木、堆山叠石、巧于因借精在体宜,小小的院子浓缩了园林的精华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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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研究生生活结束,我离开了苏州,返回了山东,任职于一所高校。工作的繁重和家庭的牵绊让我平添了许多愁思,这是我当学生时所感受不到的。更是由于梦想始终不肯照进现实,让我有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感叹,只是我不能像李白那样,斗酒作诗写文章,将一腔壮志豪情付诸于如画的江山。我已经走入了体制和婚姻的围城,且越陷越深。
我在家里的阳台摆了一株桂花树,每当桂花飘香的时候,我会在脑海里想起在苏州校园沁人的桂花香,会幻想起那些落魄文人辞官归隐田园后生活悠闲自得的心境。现代作家陆文夫曾有过在耦园小住的体验:“住在耦园就像是进入一个幻想的世界,特别是晚上,园子里没有人,耦园有一个荷花池,池子里有青蛙和大鲤鱼,青蛙叫的时候就像打雷一样,等到蛙鼓停下来,能够听到鲤鱼在池塘荷叶下唼喋吸空气的声音。”
这种闲散诗意的生活方式不正是我所向往的吗?
在工业化文明和城市化进程加快的当下,在寸土寸金的都市中,建筑的容积率越来越高,建筑面积越来越多,绿地面积越来越少,城市被拔地而起的钢筋混凝土摩天大楼所填满,行走在石头和钢筋的城市丛林中,我们的灵魂变得焦躁和空虚,我们的呼吸变得急促和不安。
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每个人都急着赶路,难得静下心来欣赏身边的美好事物。身处斗室的我们,已经与亲近的大自然越来越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鸟的鸣唱,也很久没有了体察作物的生长,已经很久没有过摇着蒲扇搬着马扎听老人讲故事,已经很久没有过品着香茗躺在摇椅上数星星,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泥土的清香,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家畜的足迹。。。。
只是我们还没有泯灭掉对自然的谦恭和珍视。为了勾勒出自然的气息,盆栽、根雕、山水画,将植物畸形的从最熟悉的土壤上抽离出来安置在室内,将静态的山水描摹在居室中以期打造居住的伪自然风景。只是这一切都失去了对于四季流转和年轮更替的认知和细辨,也缺少了对于根植于泥土地上的植物和花卉的认领和温情,再也没有了对于自然的亲情和温度,也失去了亲近自然的情怀和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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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孩童时代的邻居,几十年过去了,依然留在当年的平房院中生活,子女劝他们搬到楼上去住,被他们断然拒绝。他们说不习惯住楼房,喜欢平房自带的小院子,植花种菜,饲养家禽,看蝶舞蜂逐,听鸟儿欢歌,不失为人生快活事。
他们是幸运的,城市的推土机没有侵扰他们的恬静。而身处城市中的我们,却不得不为着一平米一平米的房价而加班加点的工作,哪还敢奢望着有一处小院聊以遣怀。
世界很大,我们都是美丽旅途中的匆匆过客,回到现实中却又不得不对着自己的现状和生活长吁短叹。世界很大,我们穷尽一生也不能四处通达,总有你到达不了的地方,也总有你无法尽收眼底的风景。
世界那么大,我只想有个小院。在这片化山川丘壑于方寸之间的小天地里,让园林梦想在此发芽、生根、结果,将闲情雅致、个人喜好裁剪成建筑点缀,陶醉在诗情画意的想象之中,将俗世的烦恼和喧嚣抛在一边,寄情于景、载歌载舞,何尝不是一种快意和洒脱。
真希望有一天,当名利和头衔已经把我们折磨的疲惫不堪的时候,还有一处小院能够让你放空自己,让奔波不安的灵魂得到诗意的栖居,只闻花香不谈喜悲。
卡尔维诺说:“面对灾难重重的生活,人们总希望减轻了自己的体重,飞到另一个世界去,依靠另一种知觉去寻找战胜灾难的力量。”
那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是你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那方小天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