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寡妇,改嫁了三次的寡妇,之所以改嫁三次是因为我两个前夫多薄命,我改嫁的时日不会超过半年,他们就一命呜呼了。
现如今我第三个丈夫也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散手人寰。若说前两个是体弱多病,是我嫁过去之后把他们克死了,我不觉得冤,我甚至怀疑过我真的天生就是克夫的命。可是我这第三个倒霉的丈夫,他是回家路上被刹车失灵的大货车给撞死了,那我就觉得冤了,他是车给撞死的,当时我也没有在场,怎么就怪我了呢。
说来有点邪性,出车祸的那条街是繁华的街道,人头攒动,可竟然包括司机在内,再无第二个人伤亡。就我这倒霉的丈夫中了大奖。
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我脑袋嗡的一声,就像寺庙里的大钟在我耳边炸响。我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的婆婆也在一旁嚎哭起来。她为她短命的儿子哭,哭的撕心裂肺。我比他还要强烈,但我哭的是我命苦。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我这个丈夫。我跟他结婚半年,而我基本都是在听他说他的故事,过他的生活,我就像一个旁观者看他喜怒哀乐,但是我并没有参与进去,所以我们没有什么感情。
当初我嫁给他实在因为他那个傻劲,傻呼呼的对我好,掏心掏肺对我好,其实我也明白,他爱的是我出众的外表和窈窕的身姿。我问他,我克死了两个男人他害不害怕。事实证明男人都是用下体思考的动物,他告诉我他啥都不怕,说完就爬上了我的床。
我忽然觉得我很可怜。我害怕孤独寂寞,上天就给了我绝美的颜值,所以我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男人,有爱我脸的,有爱我腿的,但是我发现很少有人爱我的心。
我想起我第一任的丈夫白展,他是真心爱我的。他是个裁缝,他用心为我织出一件大红色婚纱,用心织出一个家。
我还记得他细腻润滑的手,灵巧的像个女人,我还记得他起早贪黑挣来的钱,装点我虚荣的心。
直到他得了癌症,花尽了积蓄。
我再也不爱慕虚荣,我换上粗布麻衣,做饭洗衣。我再也不奢侈浪费,我学会缝缝补补,勤俭持家。
可是我的回头是岸并没有换来丈夫的病情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他死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残阳如血,血红血红,像他给我做的嫁衣。
我送走了他,他的养父母当然急于接手他留下的裁缝铺、也急于摆脱我这个累赘,所以我很知趣的从家里搬出来。我唯一带走的就是那件红色的嫁衣,我很喜欢这件嫁衣,是因为我喜欢红色,是因为他亲手为我做。
我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家,所谓自己的家其实就是一个破败的小四合院,这是父母临走前留给我的唯一纪念,证明他们曾来过,证明我曾享受了十年的父爱和母爱。
当我推开小四合院的大门时,我发现里面已经住满了人,那是曾在父母走后收养我的舅舅和舅妈。他们看到我回来,并没有像家人一样温暖的拥抱我,反而冷眼问我为什么回来。
我明白我已经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是我还不想走,没有丈夫,这个小四合院就像是父母对我的爱一样,一直存在。
我住进一间房杂物的小房间,我依然满足,可舅舅舅妈却视我为眼里的钉,肉里的刺。
那段时间我一直沉浸在白展去世的悲伤中,我不在乎他们如何待我,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足不出户,整日以泪洗面。
我不记得有多久,我只记得绿叶变黄又掉落,我换上了长袖又加了袄。
突然有一天雪花飘进小院里,我明白冬天来了,我想起我的丈夫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有钱了,他一定要带我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
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即使赤道炎热,它却终年积雪,那里的雪也很美,他告诉我那里的雪像我的眼睛一样美丽而迷人。我问他是不是曾经去过,他告诉我在电视里看过。
如今他不在了,我想替他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雪。
我终于走出房门,想让寒冷的空气清醒我混沌的大脑。
当我踏出房门的时候,却听见舅舅和舅妈商量如何赶我出走。我冷笑着向他们走去,告诉他们替我找个好的婆家我立马就走,否则我会一直住在这里。
我明白我是个寡妇,一般不会有人娶寡妇,我们这个小镇是封建迷信的小镇,镇上的人觉得取个寡妇晦气。
我以为这会难倒他们,可没有想到,他们真的花了心思。他们找到新来这里的流浪户李三喜,他是个杀猪的,一来就在镇上开了一家最大的猪肉铺。
他也是丧偶,又是个杀猪的,用他的话说,杀猪的不迷信。
起先我以为他五大三粗,衣衫不整,可见他的那天,他竟然西装革履,身材也极为匀称。
可是我依然没有同意嫁给他,我还没有忘记我死去的丈夫。他告诉我没关系他可以等,他还会对我好。
我又想出刁难他的办法,如果他能带我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我就嫁给他。
没想到他从包里掏出存折给我看了看余额,他说也许还差点,但是不出一年一定会带我去。他说话的样子特别认真,就像孩子告诉老师以后想当科学家,像虔诚的教徒告诉圣母他爱着她。
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土里土气,可能是因为他的存折,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承诺。
我嫁给了他,我唯一的要求是穿我准备好的嫁衣,那是我死去的前夫亲手做给我的。
李三喜是个能干的人,他很快挣够了去乞力马扎罗的钱,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到我的跟前告诉我,我们准备出发。
那一刻我笑的很开心,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上他了,我只知道我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还可以去完成前夫的遗愿了。
上天总是和我开玩笑,他或许嫉妒我美的不可挑剔,所以他让我得到爱有失去,他让我看不成乞力马扎罗的雪。
李三喜承诺带我去看雪,却为了挣路费猝死,他成天到晚的宰猪,他赤裸着上身穿着一件掉了色的皮围裙,最后他死在案板上,像一只待宰的猪。
我看到李三喜倒在案板上的惨状,我哭了,哭的稀里哗啦,我知道我去不了乞力马扎罗了。
很快从李三喜老家来了亲朋好友刮分了他的财产。我悲伤的是,人还在的时候这些亲朋好友不曾问候,人走了却一个个打着缅怀的幌子争抢钱财。
我只得到了李三喜的皮围裙,我也不想与他们争些什么,李三喜得死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犯的错误,我无法生活在错误里,所以我只带走了皮围裙。
这次我没有回家,那个家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那个家了。
我在这个镇子上也待不下去了,我嫁了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都死了。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躲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已经压的我喘不过气。甚至谁家的小孩跑到我跟前来,就会有大人赶紧拉着走远。我感觉我的脸像烧红的铁,又热又红。我像是穿着丧父的死神,人人见了躲,人人在背后用异样的眼光看。我终究是抵不过千夫所指,抵不过世俗流言。
那段时间我想过就这么结束生命,但是我还没有完成白展的遗愿,我还不能选择轻生。
我带着白展给我亲手做的红色嫁衣来到南方一个陌生的城市。起初我不知道是这是哪里,只因为有一天我走进一家书店,看到一本名叫《乞力马扎罗的雪》的书,我并不知道这本书讲的内容,只因为名字和我要去的地方一样。
我停留的这座城市叫芙蓉镇,这个名字是书店的老板告诉我的,他看我买了《乞力马扎罗的雪》这本书,就热情的跟我谈起海明威,其实我并不了解海明威这个人,我只知道他写的《老人与海》因为那是上学时课文里的故事节选。
后来书店的老板汪洋就成了我的第三任丈夫,他爱海明威爱《乞力马扎罗的雪》,他以为我也爱,但他不知道我只是想去这个地方而已。
我很直接的告诉他我已经是三婚啦,我前两任丈夫都死了。他告诉我没关系他可以接受,他就这样上了我的床。
但是他的母亲不愿意,我明白不管天南地北,终究逃不过世俗眼光。谁会娶一个死了两个前夫的寡妇呢?
但是儿大不由母,我们还是结婚了,我穿的还是白展给我做的嫁衣。
他对我也是是真的好。我有时候就在想,我应该放下执念,应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我发现除了白展给我留下的遗愿,我竟不知该如何过好日子。我终究放不下想去的乞力马扎罗。
我告诉我的丈夫,他说要为我卖了书店,他不但要带我去乞力马扎罗,还要带我去我喜欢的他喜欢的地方,只要我愿意。
卖书店的手续在我说出想法的第二个星期办理,可最终我没有等到那一天,我的丈夫就独自上路了。
他的母亲把所有的怨念都怪罪于我,她怪我来到芙蓉镇,怪我勾引了他的儿子,怪我嫁了两次男人,却还执迷不悟继续找男人,我没有反抗。她说的对,如果不是我放不下执念,不是我要他跟我去虚无缥缈的地方,他唯一的儿子就不会死。
说实话,我在电视里都没有见过乞力马扎罗的雪山,我也不知道那里美不美,美在何处。我只是凭着白展的口述,白展的遗愿,竟让我活成了这般模样。
我坚信自己不是克夫,我坚信自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凡人。可是我没有勇气,没有精力再去面对第四段婚姻,我嫁了三个男人,大家会不会觉得我寂寞难耐,我淫娃荡妇。
当所有人不管是背后还是正面的叫我去死的
万一第四任丈夫也西去了呢,我不敢下这个赌注。
我也很累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我唯一常伴在侧的就是这件红嫁衣了,它美极了,白展是个喜欢古风的人,他把嫁衣做出了复古味道,刚好符合我古典美的特点。
这天晚上,我又穿上了它。我在想,我总得死的体面点吧,这件嫁衣是我最满意的衣服了。我不是荡妇,我也不是克夫,我真的累了。
吃下安眠药的时候,白展,李三喜,汪洋一下都出现在我眼前,我忽然哭起来,好像把所有委屈都哭了出来。他们都上来安慰我,他们告诉我他们一起带我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可惜还没到地方,我实在太瞌睡了我要就此长眠了。希望在梦里我可以看到雪。
—凉子八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