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总是那么漫长……
先前,一个人在外省上大学,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囚犯,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经常生出些“背井离乡”的感受。故而毕业之后留在家乡所在的的城市,想离家近一些,离父母近一些。
然而,某天细细算来,距离确实拉近,而回家的次数并未增多。天气太冷,天气太热,工作太忙,想睡懒觉……越来越多的理由,像一次次吐出来的丝,细细柔柔地连接着家那边。
我想,靠窗的座位是对旅人的嘉奖。抬眼,看到外面一堆一堆的白,仿佛一个个巨型花椰菜,颜色不算太刺眼,柔和中略带陈旧。原来是石楠花!开得好不灿烂。比这更显陈旧的花儿,也是我的老相识呢!
刚走到车站门口,一眼便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褪色的上衣挂在她身上,宽大的裤管灌满了风,两只陈旧的鞋子迈着焦急的碎步奔向我。她穿过面前一辆辆发光的车,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分钟的路程,倒颇像“跋山涉水”。我笑着向她招手,一番“争执”之后,包还是落到了她肩上。母亲轻声道:“又拿那么多东西。”
其实,我的包不重。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亲切而熟悉的气息,足以让漂浮不定的心得到短暂的安宁。我的目光从左到右,好似母亲奔向我一般,一秒,两秒,三秒……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蒲公英。一朵朵耀眼的金黄连成一片花海,太张狂。细细看去,也有结成种子的“土白色”东躲西藏,呈现出一朵朵球形的朦胧。这种厚重的陈旧感,是最能令人心安的。
第二天早上赖床不起,母亲叫了我一遍又一遍,硬是拉着我起床吃早饭。那股坚定的劲儿,仿佛能单枪匹马上战场,歼灭所有敌人不在话下。想到这儿,我笑成了蒲公英漫天飞舞的小伞兵。母亲没有在意,依旧进行着与我的“斗争”。我享受着这种感觉,变成穿越回童年的孩子,贪恋着儿时的美好。
吃过饭,我搬出一个凳子,学着家里的小狗:坐下,向着太阳抬起头,闭上眼睛。伴着蒲公英特有的味道,更觉得暖洋洋的,比窝在被子里还舒服。
不知何时,母亲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目光柔和,轻轻拨弄着筐子里的蒲公英干花,用最温柔的指尖给花朵们翻一翻身,好让每一个小娃娃都晒到阳光。
“妹妹的病基本上好了,她也该安心了吧!”想到这里,我又闭上眼睛,闻着更浓重的蒲公英花朵的味道,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病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恶魔,让人抓心挠肝,猝不及防。那天夜里,妹妹感到头痒,不停地用手抓,像是用刀子划在塑料板上的声音,听得人好不舒服。
接下来,妹妹开始头皮肿包、反复发烧……一个爱美的小姑娘,头发掉了一团又一团,小小的手被扎得圆鼓鼓的。
奶奶来看望妹妹,母亲嘴角颤抖着,声音像是起风的湖面:“该怎么办啊?一直好不了了。”她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我别过脸去,强忍着泪水,不去看那张不和谐的脸。
妹妹躺在床上,拿着一卷卫生纸按在眼睛上,大概是想让眼泪都流到那一卷厚厚的卫生纸上。我逃到另一个房间,压着声音哭了很久。
妹妹的眼睛不大,但眸子亮亮的,很有神采。辗转几个医院,小小的人儿受了不少折磨,眼看着一点点黯淡下来。病魔就这样日日夜夜缠着她,像是泡在雨水里的蒲公英种子,看不见,抽不出。
听说蒲公英有解毒的疗效。母亲隔三差五便摘了最新鲜的叶子,给妹妹拌凉菜吃,调味料难掩它的苦味,但妹妹也强忍着吃了不少。母亲晒好的花朵也可以泡茶了,天天泡着喝一点,补充水分,也盼着有一点疗效。闲时,我陪妹妹坐在蒲公英丛旁发呆,偶尔乐呵呵地吹散几朵朦胧,感叹生命的多样与奇妙……
一碗碗难以下咽的中药灌进嘴巴里,妹妹眼睛里又亮起了明灯,终是慢慢战胜了病魔。
病魔的能量仿佛转化为头皮的养分,让头发得以冲破束缚,疯狂地生长起来,甚至比之前还多。只是,有一小块头皮,像是吹落的蒲公英的花托,至今没怎么长头发。
病痛就这样一点点抽离了,我们的心也终于得到了滋养。
我一直觉得,也许有蒲公英的功劳。
院子里的风吹开了我的眼睛,有些干涩。母亲许是起身许久,正在院子里忙些什么。风吹起她的头发,一丝丝的白比阳光还刺眼,让人心慌。
原来,母亲竟这样不年轻了,而我,也该长大了!
前些天回家,又见蒲公英,已经是垂垂老矣,光秃秃的花托颜色更为陈旧。细细看去,还有几个种子摇摇晃晃地在母亲那里撒娇。一阵风吹来,我别过头去,不忍看那场母子分离的苦情戏。
不如就落在母亲脚下吧!上演大团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