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进入高三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最后一次重点班人员调整。
我对人际交往没有半点儿兴趣,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做刚刚出炉的高考数学真题,等着冗长无聊的自我介绍环节过去。做到第二道解答题时,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听见那个人说:“我叫林岸,初次到文科班,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的手一抖,辅助线顺着尺子一直画到了桌上。
抬头就看到林岸咧开嘴,从洁白的大门牙一直到后槽牙,全都露了出来。他把暂时搁置在讲台上的书包甩到背后,大步走到我旁边,自然地坐下。
“你脑子又不正常了?”
这是我对我高中三年来的第一个同桌说的第一句话。
听说开学前校领导找林岸约谈了六次,以确认这个次次年级第一的理科天才突然想转到文科班,是不是因为暑假去河里游泳时脑子里进了水。校领导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让他迷途知返。林岸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甚至甩出了一句:“我转不转没关系的,反正都能考第一,不影响一中的升学率。”
“理科没什么好学的了,太无聊,我去文科班玩玩。”
一堆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听了这样狂妄的话,竟然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语句。他们摆摆手,便纵容了他,就像过去这两年纵容林岸随时随地迟到、早退一样。好成绩永远是他的免死金牌。
林岸把这些细节讲给我听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是隔壁那个把口算题卡全做对的臭屁小男孩。我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辅助线该画在哪里,便敷衍地“嗯”了一声:“你真厉害。”
一支黑笔伸过来,指了指我刚标出来的H点和G点:“把这两个连上。”
乱七八糟的几何图形因为这一条线变得骤然明朗。
我三两步就写出证明步骤,折好卷子看向我的新同桌。尽管我没有问过,他也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来到文科班是因为我。
那一年的夏天,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奶奶,出门时走在海鲜摊前的湿滑地面上不小心滑倒,而后因为骨折在家里休养了三个月。而这次事故似乎只是个小小的引子,衡城第一片金黄色的秋叶落下来的时候,急速消退的记忆力让她甚至连我都快不认识了。
无声的陪伴是最温柔的保护,林岸对这句话一直无师自通。
开学的第一天,放学后,如往常一样,林岸送我回家。我恍然想起他似乎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家人,除了他这个人是真实的以外,他的一切都像被雾霭遮住一样模糊不清。
那天的我似乎接受了他那个伽马星球保护神王子的设定,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会像这样陪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到愿愿平安长大。”林岸说。
我头一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人能一直处在长大的过程中吗?”
“当然不能啦,你是不是傻?”他伸手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没由来地,我的心脏在得到他的这句答案之后,急速坠落到黑暗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