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尽可原谅

       再见老姜是高中毕业18年之后的今年。一个全国教育现场会在我们学校召开,老姜与母校的老师一行4人来参加会议。作为接待人员,我之前就在与会人员名单里看到了老姜的名字,很尴尬地心里略做了一番纠结,纠结要不要见他,最后还是在第二天会议现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眨眼睛地寻他,最终见到剃了光头的老姜。

        老姜还记得我,微笑地俯视着我,淡淡地窘、微微地尴尬,去搔自己的光头:“脑袋生了牛皮癣,总痒,不得不把头发剃光。”师生相见,在教学楼走廊开着的窗前寒暄了他的同伴吸了一支烟的时间,就又回到会议厅里开会。人在会场,心却已不在会上,低头用微信联系了现在与我同事的高中同学彬,两人商定中午请老姜吃饭。

       在饭店落座之后,彬给老姜一行4人一一递香烟,在老姜说他不吸烟并强调自己不会吸烟的时候,彬很惊愕,老姜自嘲:“那都是学生传的,说我吸烟、喝酒、脾气暴躁、打学生……唉,一转眼,现在不过就是个小老头啦!”问及他的年龄,答曰已过半百。是啊,18年过来,我和彬都早已成家立业,他又如何不老呢?

        琐屑的谈话里交织着对高中生活的回忆。老姜是我和彬高中文科班的班主任,他确实暴躁,确实打学生,但这不会波及我这样的老老实实的、只在语文老师读我范文的时候才有存在感的学生,他狠狠地整顿犯错误的学生,关注班里成绩排前几名的学生,大力提携家里给他送过礼的学生,高二高三的无数个自习,我曾无数次默默目送老姜带着这些同学走出教室到走廊里谈话,想象着老姜或厉语或柔声地对他们或批评或鼓励,我的心里充满了强烈的渴望,尤其是在学习遇到挫折、学得力不从心的时候,这样的渴望更是灼灼而成心中无声的呐喊,但是有多少次期望就有多少次失望,这些失望无声地在心里累积,让这漠视造成的伤害有了沉沉的重量。

        两年里,老姜对我仅有的一次关注是在我爸爸来学校看我的时候,爸爸还没见到我,就被老姜叫去谈话,他跟爸爸说我对他教的历史学得很不好,可能是把历史书当小说看了,真实的情况却是老姜常把一则史料题题干里的文言翻译得让人啼笑皆非,如此的“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实在是有些败坏我求知的胃口。就是那一次我跟爸爸提出给老姜送礼的建议,我说班里很多同学都给他送礼了,前一天他还在故意找茬踢这个学生的桌子腿,第二天就对这个同学笑态可掬并挖掘出她的一大堆优点在班会上大肆表扬,只因为这个同学的爸爸前一天晚上给他送了两条烟,爸爸说,如果真是这样,就不能助长这不正之风。所以我最终没给老姜送过礼,也就因此从未得到过他特殊的关怀。        

       那时候的我,常常利用午休时间写文章,投稿发表了就会接到汇款单和一些青少年朋友的求友信,老姜对这很不屑,常常把一沓信件扔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天天弄这玩意,能挣几个钱,有啥用啊?”既然他难以理解一个沉静的女孩对于文字的依赖与热爱,我就只好选择不辩解。这次,他一见我就问:“还写文章吗?”我说“当然还写,还入了市作家协会,大家一起相互学习和鼓励,写起来有劲儿。”对于我的爱好,他的记得是不是因为后来在他漫长的教学生涯里他渐渐确定了他当时的话对我的伤害?我的不畏打击而坚定地追求的态度,此刻是不是让他得到些许的心里安慰——他的过失毕竟没造成摧残性的力量?

        我的勤奋踏实让我在高考中取得了班级第三名的成绩,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看到老姜,他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话:“你考得这么好,真没想到啊。”我笑了,淡淡的,一转身,就是18年。在最初的几年里,我记得老姜太多的不好,我曾无数次设想我回到母校的情景,我和其他老师多么亲热地聊天,见到他,却连招呼也不打。但是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对伤害过我的人有报复的行动力的人,一心向暖,一心向前赶,时间的海浪最终就抹平了心灵的伤痕。别人以这样的方式伤害了我,我就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别人。正是因为老姜那样,当了教师的我总会努力对学生一视同仁。        

       吃饭的时候想起那天是父亲节,于是在彬敬了一次酒之后,我也举起酒杯,我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天是父亲节,祝各位老师节日快乐。感谢母校对我的培养,虽然我依旧平凡,但是你们改变了我的命运。”18年前的老姜面目可憎,18年后的老姜,平和沧桑。我已然想不起老姜太多的不好,在饮尽杯中酒的一刻,脑海里跳出木心的两句诗:“不知原谅什么,诚知世事尽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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