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尔杰胡乱伸手拨开眼前错综的枝丫，踉踉跄跄地躲到一棵大树后。鬣狗群令人作呕地喘息声却又如影随形地接近。
要不是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揍几条鬣狗肯定不在话下。他讨厌森林，肮脏又阴暗，丝毫没有贵族气息。
“该死！”他啐骂一声，任命地开始爬树。
“呵呵。”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笑。
阿尔杰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扯着嗓子，“救命！”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呦，人类。”一道声音从头上传来。
他手忙脚乱地抱稳第一根树杈，抬头望去：一个女人斜靠在较高的枝丫上，笑着跟他打招呼，搭在腿上的毯子几乎垂到下面的枝杈。这是刚刚睡醒？
说话间，鬣狗群已围到树下，跳着脚向上咬。吓得阿尔杰又“蹭蹭蹭”向上爬了一截，“救救救救命啊！”
二
阿尔杰看着一哄而散地鬣狗群，松了口气，跳到地上。
“只要将狗王打死，鬣狗群自然就散了。”那女人蹲在地上，左右翻看鬣狗尸体，“毛色不错。”
“那个……”
“你干什么？”那女人神经兮兮地将鬣狗尸体藏在身后，“这是我打到的。”
才看清对方面容的阿尔杰一惊，不确定道，“安德莉亚公主？”
对方犹豫了一下，“你是？”
阿尔杰赶紧单膝跪地，“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来自卡佩的阿尔杰·伯纳德骑士，向您献上我的忠诚。”
黑发碧眸的女子眨了眨眼，满是怀疑，“骑士？”被狗撵的骑士？
阿尔杰保持手掌向上的姿势，解释道，“可能殿下还没有听说，卡佩已于一个月前与贵国休战。并派我作为本国使臣联姻，以示友好。”
这种水平的骑士用来联姻？坎蒂斯觉得作为妖精都看不过去，这卡佩国王太没诚意。
她打量着眼前骑士认真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将手学着人类的动作放到年轻骑士手中，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她想了想，笑眯眯道，“愿森林之神维达尔保佑你，我的骑士。”
阿尔杰轻吻她的手背，心中纳闷：哈布斯堡的公主不是信奉光明之神巴尔德尔吗？
三
很久以后，坎蒂斯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黑暗之神蛊惑了才做出了那等欺骗之举。因为这呆瓜骑士，根本没有在森林生活的经验啊！自己分分钟变成保镖和保姆啊！
“公主殿下，该吃饭了。”阿尔杰捧着白瓷盘子小心翼翼地接近。
前些日子，笨蛋骑士终于和他装备齐全的护卫小队相遇。这是坎蒂斯第一次见到几个男人抱在一起，哭得眼泪和鼻涕黏在一起——他们当然没有手帕，用袖子草草擦完了事。
坎蒂斯看了一眼，“不吃。”妖精一族信奉森林女神，对于原始而接近自然的东西有着近乎狂热的喜爱，包括食物。做得这样香，一定很不“森林”。
阿尔杰宠溺地笑笑，“别闹，今天是蜂蜜烤山鸡配鹰嘴豆泥。”
她忍不住多嗅了几下，好香。
见她有所动摇，阿尔杰又加了句，“还有汤姆秘制酱料，希望您满意。”
坎蒂斯皱了皱眉，“好吧。”该死，这一定是黑暗之神抛出的诱惑，好吃得就像秋日的阳光。
阿尔杰托着腮，见她将手上得油都吮干净，像是山间灵敏的小兽。
他怔了怔，自己真是不敬，公主殿下怎么会像兽物！今晚罚背三遍骑士准则。
四
这日森林有些暗淡。作为“向导”角色的坎蒂斯抬头嗅了嗅，又摸了摸树叶，神色一亮，“要下雨了！”
阿尔杰和一众护卫不解地看着她莫名的雀跃。
“雨水为森林带来活力，为泉水注入源泉，为树木带来养分，”她顿了顿，伸手接住一滴雨水，转身将雨水点在阿尔杰额前，微微躬身，虔诚道，“今日的第一滴雨，愿森林之神保佑你，骑士大人。”
看着她狡黠的笑容，阿尔杰觉得那滴雨似乎顺着额头流到了心里。
坎蒂斯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步伐轻快地在雨中起舞。躲在暗处的萤火虫为她点亮尾灯，鸟雀轻轻随着调子鸣叫。
她回头，见阿尔杰等人没有跟上，疑惑道，“今天不赶路吗？”
阿尔杰摇摇头，萤火虫暗淡地光芒将他的面孔映得更加柔和，他轻轻将坎蒂斯拉入怀中，解下披风将她裹起来，“ 别感冒了，我的公主。”
坎蒂斯抬头，他湛蓝色的眼眸没有一丝杂质，似是星辰大海。
他低低的呢喃，“我唯一的公主，安德莉亚。”
坎蒂斯一顿，推开他，拉下披风的帽檐，“我不会感冒的。”
没有坎蒂斯的舞蹈，森林重新安静下来。
五
人类的小镇似乎越来越近了，不太费力就能眺望到傍晚的炊烟。
阿尔杰拿着小刀在野猪身上比划，琢磨今天要给自己的小公主做些什么。他又记起她吃烤鸡的样子，不禁一笑。
“阿尔杰。”坎蒂斯叫了一声，她局促不安地捏住衣服下摆。
“嗯？”目光相接。
坎蒂斯吓了一跳，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三下五除二上了树。
“……”阿尔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坎蒂斯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远处袅袅炊烟，“其实，我不是安德莉亚公主。”
“什么？”
森林之神在上啊，她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我不是安德莉亚公主，我是森林中的妖精。”
“可是你和画像上长得一样。”
她不安地卷了卷头发，“也许是画师画错了。”
“可是你和画像上长得一样。”
“公主不会出现在边境的山林中。”坎蒂斯反驳。
“我不信！”阿尔杰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感，他张开双臂，试着缓下声音诱哄，“有什么事下来说好吗？”
坎蒂斯轻轻摇头，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怀抱。她向后一跃，消失在森林中。
六
当顽皮的孩子轻巧地翻下墙头，受惊的山雀才开始后知后觉地鸣叫。
“皮尔森，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在村子里吃人类的食物！”白胡子长老哆哆嗦嗦地拿拐杖敲着地。
被训斥的孩子也不怕，他不紧不慢地将食物分给周围的孩子们，“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还顶嘴？”白胡子长老瞪眼，“去把神庙打扫干净！”
皮尔森吐吐舌头，“是，长老。”
被噪音吵醒的坎蒂斯揉着眼睛拦下他，“你又偷跑去人类小镇了？”
“别冤枉我，”皮尔森满脸控诉，“就在森林入口，有一伙人摆摊。”
坎蒂斯心头一跳，“你哪来的钱？”
“唔，不要钱。”皮尔森坏笑，“就是问我有没有见过黑发碧眼的大姐姐。”
坎蒂斯觉得脸颊有点升温，“你怎么说的？”
皮尔森乐不可支，“我说我们村子里有很多这样的大姐姐啊！然后他就给了我好多吃的呢！”
这个笨蛋骑士！
七
“残破的堡垒……支离破碎的尸体……战争……黑发的妖精将带来灾难！”妖精长老阴郁地盯着水晶球。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坎蒂斯，“受黑暗之神蛊惑的孩子，你可知自己的罪孽？”
坎蒂斯跪在地上，面色发白，“我欺骗阿尔杰自己是安德莉亚公主。”是她的错，她本就知道阿尔杰是传达两国交好的使臣。如果阿尔杰不能如约迎娶安德莉亚公主，必将重新爆发两国的战争。
“怎么做才能补救？”
长老叹口气，在柜子中翻翻找找，“白罂粟花的朝露，”他将小瓶递过去，“带着它到神庙向森林之神忏悔你的罪行，你将得到遗忘药水，拿去给骑士喝下。”
年轻的妖精小心地捧着瓶子远去，碧绿的眼眸悲伤却坚定。
八
谁在推自己？阿尔杰闭着眼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他正梦见那个逃跑的坏妖精吃自己做的喷香烤羊排。
那恼人的苍蝇似乎笑了一下，接着鼻尖一痒，“走开，汤姆！”
“汤姆”似乎挠地更欢了，“阿嚏！”阿尔杰打了个喷嚏，他怒瞪向身边，“我说走开，汤姆……”随即不敢置信地愣住。
汤姆拿着刷到一半的锅，远远喊了一嗓子，“骑士大人，您叫我？”
“没没没，你继续忙吧。”阿尔杰挠了挠头，“公……妖精？”
坎蒂斯“噗嗤”一笑，“是‘母妖精’。”
“你……你怎么回来了？”
坎蒂斯望着天，笑着反问，“你怎么没走？”
阿尔杰脸一红，别过脸，“为了抓一只妖言惑众的妖精。”
坎蒂斯垂下眼眸，“阁下还记得自己来哈布斯堡的使命吗？”
“记得。”即使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娶那个未曾谋面的公主。
“总会有办法的。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王城？”
她望着天笑了，“我愿意啊。”
让我们一面走一面想，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亲爱的森林妖精。
九
坎蒂斯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点点灯光。
厚重华丽的丝绸窗帘柔顺得垂在身后，她娇小的身躯几乎隐匿在阴影中——阿尔杰进屋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在人类城镇住的还习惯吗？”
她似是突然惊醒，“还好，”她扯了扯身后绸布，“毕竟这些都是最好的。”
她有心事，阿尔杰知道。距离王城越来越近，妥善解决的办法却丝毫没有头绪。
“你不要在意城主的话，他们不了解你。”阿尔杰安慰道，“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妖精。”她很不适应城镇生活，离开森林的妖精就像离开水的鱼。他不想勉强她，等这次事情解决就带她到乡下定居吧。回到卡佩也可以，那里民风粗犷，她一定会喜欢。
坎蒂斯愣了下。阿尔杰说的是白天的事，一个关于“黑发妖精终将为两国带来灾祸”的预言，城主大人不喜欢她。
其实笨蛋骑士不是笨蛋，他能在自己不适应的城镇生活得很好。他在城主面前巧妙地维护了自己，又获得了城主的认可。这个认知让坎蒂斯放心不少，却又隐隐钝痛。
“我不在意那件事，骑士大人。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十
塔尖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哈布斯堡的王城近在眼前。
“黑色妖精将带来灾祸”的预言愈演愈烈，坎蒂斯不得不带上头巾，免得招惹麻烦。
“怎么一个人？”阿尔杰找了两大圈才在屋顶上找到她。
坎蒂斯笑笑不答，“骑士大人，你看，哈布斯堡的夕阳多美。”
阿尔杰看着她绿宝石似的眼睛，夕阳下像是碧色的海浪，让他几乎沉溺在里面，“你更美。”
“据说在夕阳下接受妖精的祝福，便可以获得幸福。”坎蒂斯递上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森林的花露，不知您可愿接受？”
“荣幸之至，”阿尔杰笑了，“我现在就很幸福。”他将杯子移到唇边，要一饮而尽。
“等等！”坎蒂斯忍不住制止道，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阿尔杰疑惑地看着她。
坎蒂斯不禁上前一步，遮住这双让自己退缩的蓝色眼睛。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愿你的生命像生命之树一样安乐长青，森林之神与你同在，阿尔杰。”
阿尔杰饮下花露，杯子摔碎在屋顶上。
坎蒂斯轻轻理了理他的碎发。
“再见。”
十一
阳光细细碎碎洒在花园的地上。阿尔杰觉得自己对安德莉亚公主并不抱有什么希望，政治婚姻就是如此。
“你就是卡佩的阿尔杰骑士？”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阿尔杰回过头，阳光正好照耀在公主的金发上，她一袭白裙，袅袅婷婷地站在花丛中。最终要的是她的面容，美好的像个天使。“我们之前是否见过？”他惊讶的脱口而出。
公主疑惑地歪歪头，礼貌地笑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城。”
阿尔杰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本该和这个样貌的女孩相爱。他遵循着身体本能，缓缓在公主面前单膝跪地，“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可是，我觉得似乎与殿下一见钟情了。”
十二
“骗人，”黑色头发的孩子不满地说道，“卡佩与哈布斯堡明明有几十年没打过仗了。”
满头银发的老妇小心地为鸡翅刷上最后一遍蜂蜜，“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别吵，一会鸡翅就做好了。”
孩子小心地挤到老妇身边，“阿尔杰大公明明就和安德莉亚公主十分恩爱。怎么可能为了我们妖精掀起和卡佩的战争。”坎蒂斯奶奶年纪大了，总是爱拉着晚辈们讲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老妇取下第一根鸡翅，吹了吹，“拿去吃吧！别老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
孩子做了个鬼脸，谁让坎蒂斯奶奶是村子里做饭最好吃的妖精呢。
送走调皮的孩子，坎蒂斯缓缓在摇椅中坐下来。她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每一个故事的结局她都与阿尔杰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们在故事中一起去海上冒险；一起与美貌的精灵跳舞；也曾不济代价的掀起战争……
意识渐渐模糊……
“安德莉亚公主？”
坎蒂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面容一如昨日。
“不，我是森林的妖精坎蒂斯。”
那人似乎笑了，“那么，坎蒂斯你愿意作为我的公主，一起去卡佩吗？”
“我愿意的。”
愿森林之神维达尔与你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