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我是北方人,但其实雪见得不算多。长辈说的冬天齐膝深、一下好几天的大雪,始终没有发生在我有记忆以来的冬天。
我们农村人对雪有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绝非城里人所理解。
雪下在我们的房顶上,好像屋顶的弧度就是雪压出来的,雪盖的屋檐下烟囱冒出烟来,使人觉得很暖和、踏实。
雪下在院子里,我们只扫出几条小路,从屋门到大门,到厕所,到水井。小路很窄,绝不肯多侵占雪地一点。赶上寒冬,雪一个月也化不完,这景致足足能观赏一个月。
至于院子外,雪落在我们的田野里,我们知道它最终还是化给麦子。
因此,我们觉得每一场雪都是给我们下的,它完完全全属于我们。
城里显然没有这种感觉。雪好像是城市的敌人,她刚一露头就要被消除了。
我记忆中的雪,每一场的大小、时间长短全都可以数出来,我对它们印象深刻,雪撑起了我的童年。
2002年霜降一连下了六天的雪,那是我仅存的连续下雪的记忆。树叶还没掉完,雪压断了大部分树枝,地里的白菜还没收,我们在雪里刨白菜。霜降毕竟还热,雪存不住,白天房檐像夏天下大雨一样流水,夜里又结成冰凌。冰凌很长,足以遮挡窗子的视线。
2009年1月3号的雪,是我见的最大的雪。从凌晨一直下到晚上,下了多半一尺深。夜间却晴的极快,月亮很快出来。雪太大了,逼得一只麻雀钻进了屋子。无论我们怎样赶它坚决不肯出去。那个雪夜我们同一直陌生的小鸟一起度过。
2012到2013的那个冬天是雪最多的一个冬天,一共下了八场。上一场还没化完就落了下一场,少有的能下过瘾的时刻。那回腊月廿三、廿五都下了雪,廿六初霁,大风。风把雪吹得哪都是,平整的雪原被吹得一道一道的,很像沙丘。我正看鲁迅的《雪》,对注释中他日记的一句话印象很深:晴,大风吹雪盈空际。应景极了。
2014年的初雪下的很晚,一直拖到大年初八。那是一次强冷空气引起的,风雪横扫全国。新闻联播的主持人说了一句话:返乡的人们,再看一眼雪中的故乡!我那时刚跟回家过年的邻居家叔和他儿子分别。我觉得看不上故乡的雪真是一件憾事。念着雪中的故乡那句话,我站在雪地里怅然若失。
那以后我上高中、上大学,终于成为了错过故乡大雪的那个人。外地每逢下雪的日子,我心神不宁,总想飞回故乡。
今又逢雪。昨天立春,今天的雪算得上春雪了。它比冬雪猛,早上带着太阳就开始飞扬,这是我头回见的奇景。眼见雪云越积约厚,雪也越来越大,入夜已似鹅毛。我想出去看看,这事那事,终没有出去。童年的兴致,已归于童年。
所以我只好插着袖子,站在门前静看。但愿可以早些解决这些扰人心绪、艰难复杂的事情,好能再在一个有雪的冬日,腾出几天来不干别的,专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