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记不清那头老黄牛是何时到我家的了,唯一模糊的记忆便是它是从外公家牵回来的,那时的它还是个颜值很高的小牛崽。
但打我记事起我便很讨厌它。因为它,我的整个小学暑假时光都是在北边的坡头跟它斗智斗勇度过的。想我一个从小身后跟一群朋友的人,要每天忍受都自己一个人坐在山头,等着一头肥大的牛在那慢条斯理的享用半天美食,更可恶的是它对于我的牺牲从不领情,依旧用它那坚硬的牛角来攻击我,妄图使我屈服于它。
刚开始放牛时,我妈让我跟着邻居也去放牛的大娘一起,让她可以帮我照看一点,因为我家的牛有个特点就是它只怕大人不怕小孩。在家里我每次都是绕开它走的,实在绕不开我也会叫家人看着它,我才敢从它身边经过,因为我领教过它的牛角的厉害,不是吹的。
其实我内心挺抗拒去放牛的,可我妈说很好玩儿,你去试试,不好玩儿就不让你去了,我这一去就是每个小学暑假时光。讲真我虽然从小到大被我妈忽悠过很多次,但每次我总是依旧单纯的相信她,亦如周六被她忽悠的以为迟到了哭着跑着去上课被全村的人笑。
去的路上,我牵着老黄牛,因为对它平时的恐惧,我将绳子全部放开,只牵绳头,将我们的距离放到最大,但它好像故意逗我似的,不时就突然窜过来一下,每次我就跟条件反射的往前一冲。所以基本上每次我都是跑着上山下山的。
等到了山顶,绵延的山顶就是一片开阔的草原,庄稼地围在山顶的左侧,右侧是邻村种的半坡的金银花。而我最喜欢刚上到山顶那一刻吹过来的暖风,带着泥土和自然的味道,当然还有自由和放松,使得整个人都好似突然要疯掉似的。我一定会直接丢下那肥牛的绳去狠狠的、漫无目的的跑来跑去,直到将精力用完耗尽,再跑去寻他们,这时大娘已经将两只牛的绳像发箍一样的盘在了它们的牛角上,静静的坐在一旁的凉荫地看着它们,防止它们一不留神跑到庄稼地里偷吃庄稼。我跑到大娘身边和大娘一起坐着,看着它们尽情的享用着美食带来的欢乐,我则被这莫名的气氛感染,很是兴奋。
过不了多久,兴奋劲儿过了,被这温暖的阳光一照,和煦的微风一吹,再加上这安静的氛围,我就开始打起盹儿来,于是便顺势躺下,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但现实是还没躺下一会儿,便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的感觉,大娘说“你这样小心蚂蚁爬进你耳朵里,那到时候可谁也弄不出来,它天天在你耳朵里爬,说不定还会爬进你脑子里。”我吓得赶紧爬起来,睡意全无。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敢往草上、地上躺,总觉得我一不留神它们就真的进去我脑子了。
没了睡意,我便只能去找新的玩耍的东西了,在山坡东边有一个高高的信号塔,我便兴致冲冲跑去了,四边形的,隔一段会有一圈固定的,一圈一圈就像梯子一样向上蔓延,踩着它们能够一直往上上,两个之间的间距对于我有一些难度,这成功的勾起了我的挑战欲,我寻找着各种方法往上攀爬,上了一段之后我发现最上面有一个鸟窝,想着小伙伴们要是也在这儿我们还可以一起来比赛掏鸟窝,这么高的塔他们肯定也没玩儿过,肯定会喜欢。就赶紧下来要把这个好玩儿的留着和他们一起来分享。跑去待在大娘身边等着黄牛吃饱好赶紧回家。
一般情况下,它们都会吃到太阳落山之前一会儿,才会将肚皮吃的圆鼓鼓,然后大娘将绳子解开我们伴着夕阳牵着牛回家,我,依旧是跑着,牛,依旧是追着。
几天之后,邻居大娘家的姐姐听说我每天和她妈妈一起去放牛就觉得很有趣,吵闹着要和我一块去,我觉得姐姐去能跟我玩儿,比和大娘有趣多了,大娘也乐得清闲,就随我们去了。
到了坡上我肯定是要显摆在大娘那学来的盘绳法让姐姐晓得我的厉害,可是这没良心的牛居然还拿那常常的角来抵我,没办法只好让姐姐来,她比我高许些,果然牛有些害怕了,乖乖的让姐姐给盘好。
姐姐一会儿看着半坡的金银花说“这儿这么多金银花我们可以摘些回家啊”,“大娘说这是人家隔壁村的,我们在这儿摘肯定会被人家看到来把我们绑到人家村不让我们回家”,我有些害怕地跟她说,姐姐灵机一动说“那我们可以躲在这叶子后面摘啊,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我一想这办法妙极了。
带着自己制造出来的紧张感,我们摘一会儿就藏起来看看对面的村子和山坡有没有人,然后觉得安全就继续摘,有危险就换个隐蔽的地方继续摘。忽然姐姐很是兴奋大声的喊我说她发现了一大堆的蘑菇,我赶忙跑上去瞧瞧,果然很多白白嫩嫩的蘑菇藏在金银花的枝叶下,呆头向上张望着。她很兴奋,我也很兴奋这里会有蘑菇,但我也很羡慕,这蘑菇居然不是我发现的。姐姐转头说,我们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回去可以让他们给我们炒一大盘蘑菇,我一听很激动,我还没吃过一大盘蘑菇,我们这儿很少有蘑菇,小的时候一次下过雨大家都说后山肯定有蘑菇我们都去采了,但都是几个几个的拿回去。这么多蘑菇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俩说干就干,有了刚才那么多蘑菇的动力我们找的很是仔细,找了一半之后我们发现似乎蘑菇一家已经全被我们摘过了,再没找到一个。有些许失落,不过好在还有那一堆的意外收获可以填补,也算满足。
坐在草地上发着呆休息了一会儿,姐姐转过来跟我说可以帮我掏耳朵,我很害怕,因为每次我妈都会掏的我很疼,我还得忍着。她说“我掏的很舒服的,一点儿都不会疼”,“真的?”,“真的,不信你试一下就知道了”,我很乖乖地躺在了她腿上,她挑了一根光滑一点儿的裸露的草根就开始了。很轻,一挠一挠的感觉,她还会将草根在耳朵里轻轻的来回转动,有些痒痒的却很舒服,果然没骗我。掏了很久姐姐说“看你耳朵里脏成什么了,自己看看”,我起来一看,这么多,很是惊奇和害羞。“还有一个嘞,给我掏这边的吧”,“掏的疼不疼?没骗你吧?”,“没骗,没骗,姐姐怎么会骗我呢,快些掏这个吧”,我已经又躺在她腿上,准备好了耳朵,等着享受。她不急不忙的又掏起这个,时间过的可真快,怎么又掏好了,我还没有享受够呐,我跟她说“再掏会儿,再掏会儿姐姐”,然后赖皮的躺在她身上不起来,她对于有人喜欢她掏耳朵也很是自豪,就轻轻拿着那草根在我耳朵里转圈圈,直到我享受够了才起来。
黄昏将至,我们又完成了任务,牛儿也已经吃的撑肠拄腹,我们准备解下绳子回家。依旧是姐姐去解,可这大黄牛吃了半天草脾气也涨了,对于姐姐的身高也不放在眼里,姐姐还没碰到它,它便拿那牛角对准了姐姐冲过去,姐姐吓得赶紧跑掉它才继续低头吃草。
我们俩很是苦恼,不知该拿它怎么办,这时我瞅见一根棍子,拿起棍子到它旁边,好像有些管用了,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去触碰它,刚摸到它头上的绳子,它便又开始朝我进攻,吓得我弹跳了好远,一扭头,它正朝我的方向跑过来,我吓得满山乱跑,一边跑一边叫“死牛离我远点儿,别追我,啊啊啊……”,它却听不懂依旧追着我不放。就这样我俩在山头迎着夕阳跑来跑去,它好似很乐意看到我这样的反应,我却是惊慌失措。旁边的姐姐看到这一幕在那笑的前仰后合,跟我说“你跟它跑,把它跑累了我们就可以给它解开绳子牵回家了。”我一边跑一边说“我快没力气了,你跟我换一下”,说着我便将牛往她身边引,然后我们分开跑,可是这牛真不愧是我家的,就直奔着我,像没看见她一样。我快崩溃了,就疯了一样的跑,跟它的距离大了些。它可能也是觉得这样的游戏过于幼稚,就停了下来,又继续吃草。我跟姐姐走到离它一段距离的地方,我对着它大声嚷嚷“吃吃吃,还吃,太阳都落山了还吃,真是个疯牛。”
太阳渐渐没过西边的山头,余辉也渐渐的散下去,我们有些焦急,往常这时我们早已回去了,可解不开这疯牛的绳子我们怎么办,姐姐没办法,只好拿起我刚才捡的木棍,壮着胆子去它跟前,它似乎也觉得不能再闹了,就任由姐姐解开绳子,终于松了口气,等姐姐解开她家牛的绳子,我俩就开始牵着牛循着路回家。这疯牛我一开始牵它走就又开始发疯了,疯狂的朝我扑来,我吓得顺着路一直狂奔,可是下坡的路很难走,加上土路上有很多石渣,我的双腿跑的太快直打哆嗦,根本跑不快,我很是着急,这路很窄,我又没法躲,急的都快哭了,它追了上来了,我侧了一下身它过去了,原来它不是要攻击我,吓得我冷汗都出来了。但是它速度依旧很快啊,我拉着绳子被它牵着跑,很是难受,脑子抽了一下,把绳子松开了,任由它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它那么笨怎么会认路呢,马上就看不见了,万一它不顺着路走,在山上随便跑怎么办,一想更加着急,一路跑回家。
到家一看,呵,它居然自己已经回来,我妈已经给它喂过水正要带它去牛槽,我又开心又恼火,大口喘着气自言自语“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想着它要被我丢了嘞”,我妈说“可能是你们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它有些着急才跑那么快的,你以后不用牵着它,它自己也能回来的”早知道它自己不用牵也能回来我在坡上被它满山追了半天是为什么,真是个可恶的牛。
晚上姐姐拿着我们采来的蘑菇让我妈给炒,说是大娘不认得这种是不是毒蘑菇所以让我妈看看,我妈看了看说也不认得,我俩急了“毒蘑菇下面不是深色的,这下面白白的肯定不是啊”我赶忙为了期许中的蘑菇菜辩解,“万一有毒呢,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扔了吧”我妈说,我们有些不舍,毕竟想了半天的大餐,还小心翼翼的将它们带了回来,就要这样被扔掉了,十分不乐意,我妈说“要是有毒,你们愿意被毒死还要吃?反正我们是不会吃的”,我俩听到这儿也有些害怕了,就悻怏怏的将它们丢了,可惜了半天功夫,不过转瞬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来姐姐又去了几次觉得无趣了就又换成了大娘,我却依旧坚持着,不是自己愿意,只是被我妈逼的。幸亏我把我的小伙伴们说的他们都愿意跟我一块去。比起在家待着,大自然就是个无穷的游乐园,我们可以去探索更多的故事。
当然有带他们去上信号塔,只不过没掏到鸟窝就突然害怕了,太高了而且我们觉得有电太危险,听太多老师家长的叮嘱我们还是对电有一种莫名的害怕的。
但是我们找到了另一个更加好玩儿的地方,每次把老黄牛牵到山顶,我们几个就从金银花地块直冲下去,再跳过几块庄稼地去到另一侧的大马路上,顺着马路走几步有一大块的岩石,岩石下有许多脱落的石渣,岩石上面直接蔓延到上面的金银花,这个岩石是直接垂直延伸上去的,那时候我们没听过攀岩,却每个人都玩儿过,我们站在路边喊“一、二、三”然后一起冲到岩石边向上爬去,努力寻找着脚点,然后一个一个相互帮着上去,有人滑下去了就哈哈大笑,因为下面有石渣也不会很痛,就爬起来接着上(如今再路过那里看着那陡峭的岩石真怀疑那时候是怎么爬上去的)。上的快的会找个枝叶繁茂的金银花堆藏起来,等着后来的人找,被发现了就会跑起来,后面的人就会追。跑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追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追。就这样跑来跑去、哈哈大笑,跑累了就歇会儿接着换人追。等都跑够了就再跑下去爬岩石上来,半天能上个三四回,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趣。
和黄牛在那个山坡度过了我几个暑假之后,我学会了割草,再也不需要去放半天等它自己吃饱,只需要黄昏时在家附近给它割好等家里人回来背回去喂他即可。
后来我妈说它老了,说想卖了,我就撺掇着赶紧卖了。
后来真的卖了。再也不用去割草了,也再也没有牛踢我、抵我了。
后来我又上到那山上玩儿,没了放牛这个讨厌的任务,应该更开心吧。
“奇怪,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开心的。
后来,那只我讨厌的老黄牛和那时最温暖、舒适的风一起留在了我脑海。
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2018-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