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人似花

那年,是中国加入IESO(国际地球科学奥赛)的第三年。

第一次去上课的那晚,我出了一身疹子。在家里用棉签一点点地上好药,忍住瘙痒的感觉,再匆匆地赶到位于科学馆的教室,已经只剩五分钟开课了。偌大的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我左拐右拐,好容易才找到了个空座位。这便是我的第一次竞赛培训。此后近两年的时间,我都交给了它。

那是一段匆忙的时光,但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那次是人来得最多的一次课。此后的每节课,人一点点地变少,我的座位也从第六排不断地往前挪,到了第二排,第一排。

或许,这就是不入流竞赛的悲哀。我不知道后来的人们,在你们的时代,地球科学奥赛是什么地位,至少在我的高中时代,五大学科竞赛里没有它,升学加分项目里也没有它,很多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它,也就可有可无了。

我记得我当时抱了四本很厚很重的书——都是关于天文学的。我一向讨厌厚重的教材,大概是从小参加数学竞赛,占用了我本可以愉快玩耍的童年吧——这也导致我后来总是容易因学习以外的事分心。但是这一次,我却一点也不讨厌,也不觉得累,毕竟像我这样做足了准备的可不多,大部分人都是空手来的。

我们的竞赛教练,就是我的地理老师,姓田,后来我们干脆叫他“小田田”。其实他不小,五十几岁,大腹便便的,喜爱抽烟,常年散发出一股酒气,张口便是一口黄牙。他走进来,拿着长长的花名册开始点名。我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我的名字。等我清晰地回答“到”时,他还对我笑了一笑。毕竟,关于竞赛的事,我可是问了他好几遍,很怕错过一点信息。

名字点完了,这其中就有很多无人应答的。田老师,开始宣讲。与其说是宣讲,不如说是劝退。毕竟,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除非一意孤行,但凡多点考虑,都不会再往前走了。

“没有加分,不能自招,更别说保送,既然来了,就不要有任何功利心。”我早就知道这些,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自然没什么反应。但是,其他同学就不同了。只听见唏嘘声四起,我嘴角微微一扬,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课本。宣讲做完,田老师开始讲天球坐标系。其实我也没有预习到这里,但是,也许真的有点天赋在身上吧,我听得很轻松,用铅笔在书本的插图上做着记号。但很多同学早已面露难色。当时坐在我旁边的是我们班的纪律委员——一个成绩很好的同学,之前在数学竞赛组的。他看着田老师的手在空中挥来挥去,白色的粉笔像滑冰一样在黑板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轨迹,一会儿“春分点”,一会儿“黄道面”的,不禁目瞪口呆,而这份“目瞪口呆”,在他看到我从容不迫地做着笔记时达到了顶点。

“所以……真地平……是有无数个吗?”他用几乎颤抖的声音,侧身来问我。

“那肯定啊。”我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一股自信油然而生。毕竟,我一直是个偏科的学生,大家比较看中的数理化生,我都不是很擅长,成绩一直上不去。而此刻,我却可以成为回答问题的那个人,而不是顶着一脸茫然努力听课,却怎么也跟不上的那一个。

第一次培训结束了,我很满足,美中不足的就是我还没有买到作为教材的《基础天文学》,我是就着《今日天文》和《天文学新概论》看的,内容都差不多。回去的时候,我没有交上作业,因为我当天是请假的。周围的同学看到我一脸的红点,有担心我得水痘的,也有担心我以后上竞赛写不完作业的。而我,在放下竞赛书本的那一刻,又陷入了深深的低落的情绪中,繁重的课业,我讨厌的数理化,还是逃不掉的。

等第二次培训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跑到讲台上,在花名册上划掉了自己的名字,包括我们班的纪律委员。他说,“太难了,学不了”。而我,依旧知难而进。直到多年以后,我依然佩服那时候的自己,为了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披荆斩棘,全力以赴,把它当作自己拼命守护的星空,当作世间最崇高的理想。因为热爱,所以不知疲倦。

当然,现在我的身边,依然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何其有幸,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当我们在抱怨学习太累考试太多的时候,他们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在提高自己,因为当一个人能把自己喜爱的东西作为职业时,他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么有意义,他的生活总会被最明亮的底色填满,每一天都是那么有动力。多么幸运啊,我曾经也拥有过这样的生活。

田老师说,第一次大规模筛选将参考第三次月考成绩,年级八百名之后的就要被踢掉(我们年级一千六百多人)。而我,因为生病,学习松散了不少,这次月考掉到了七百多名,也就是说,我当时差一两分就要被淘汰了。但我偏偏就有这一两分,反而有点小得瑟。等月考之后再来上课,就只剩下三四十个人了。剩下的这些同学,几乎都是真正喜欢地理、想参加这个竞赛的,后来彼此都成了熟面孔。

第一学期的培训几乎都是天文学,这一内容在高中地理教材里面占比非常少,所以学起来也稍微难一些。不过,因为我足够感兴趣,我总是提前预习,课后复习,这样学起来也不是很吃力,至少比物理化学简单。甚至在后面的高中物理里面,我唯一学的比较好的也是万有引力和天体运动这一部分。

期末考试,我考得很烂,但是幸好这一次田老师没说要踢人。因为成绩不理想,我的寒假被排得满满的,上午在学校学竞赛,下午和晚上去课外班。那个时候补课还没有被明令禁止,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补习班的牌子。我的高中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出了校门就是步行街,商场林立。在商场中,时常可以看见密室逃脱、剧本杀和培训机构门对门,而且两边都生意火爆。那时候,我常常想,总有一天,我走进这样明亮宽敞的商场,是来喝奶茶、玩密室的,而不再是来补课的。

寒假的竞赛培训是高一和高二的同学合成一个班,讲北京大学出版的《普通地质学》,跟我们上课的老师是负责高二组的老师,石老师。石老师和田老师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讲课节奏很快、语速也快,但这并不妨碍他能把内容讲清楚。我在他的课上就需要笔记本了,一边听一边快速记重点,这跟田老师课上悠闲地做笔记完全不一样。我也是在这个时候练就了一门奇功——同声记录,基本老师嘴里讲完一个知识点,我笔下也记完了,而且是一字不漏。

我没想到我在地理组还能交到朋友。她是我的同桌,叫睿睿,总是戴着一顶粉色的毛线帽子。上课的时候,她在抽屉里叠纸玫瑰,特意选了渐变色的彩纸。她说,这是送给她妈妈的生日礼物。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很羡慕她的家庭氛围,她妈妈从来不会随意进入她的房间。我想,可能每一个温柔的女孩子背后,都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氛围吧。还有一个女生,是我隔壁班的。我喜欢叫她“华华”。她也是温柔的女生,参加了学校的合唱团。有次下了课,我们两个在步行街上聊了很久,关于学习,关于家人。这样惬意的聊天,在紧张的高中学习中,可是难得的珍贵。

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年初六我们就要复课了。谁知,疫情席卷了全国。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大家早就回到了原本的生活,口罩三年,就好似过眼云烟。但我依然记得那时候的恐慌。新闻里每天都在死人,每次出门,我连自己的遗书都想好了。复课自然也没了下文,大家改上网课。其实我挺喜欢这样的学习模式的,不用去学校,不用面对那复杂的人际关系。因为我们学校采用的是录播课,我便可以先听自己喜欢的课。有时也会提前把后面几天的课听完,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整理错题和刷题了。

等校园里的晚樱开始凋零的时候,我们终于迎来了解封。来到学校之后,没几天就是期中考试,令我意外的是,这次我不再是班上的吊车尾,也不再是文科遥遥领先、理科惨不忍睹的偏科的学生,而是每一门成绩都还不错,排在年级前四百名的中等偏上的学生了。反而是很多学霸,因为疫情期间放松了自己,成绩一落千丈。就这样,我终于开启了高中学习的“良性循环”。

竞赛组复课的时候,已经六月份了。那是一段鲜明的记忆,回忆起来还是很愉快。老师教我们看云,熟悉各种云彩的种类。于是,我开始写“观云笔记”,每一天都坚持记录天上云的种类和当天的天气,并立志要读气象学专业。我发现了,云就是天空写给人类的书信,什么样的天气就对应着什么样的云。高层云总是出现在晴好的天气,层积云和雨层云时常伴随着雨天,到了最炎热的夏天,直展云便会爬上六楼楼顶,像高高堆起的酥山。我最喜欢的是卷云,尤其是钩卷云——就像太上老君的拂尘一样,铺满整个天空,颇有万马奔腾的气势。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后来我没读成气象,这个习惯也就未能延续下去。现在回想起来,有梦想笼罩的日子,真的很有盼头。

暑假依然是学气象,依旧是两个年级合班。暑热炎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我记得那个时候上课,大家总是很困,课间补觉也时常有同学睡不醒。我还是和睿睿坐在同一排,有时我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往旁边一瞥,她也低着头犯困。我心理的“负罪感”便减轻了许多。于是,石老师会时常停下来,给我们讲关于北京大学的事。啊,北大!我开始对这个遥远的学校产生了向往。就像《风雨哈佛路》里说的,“这是一种渴望,并非不可能”。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的成绩是远远上不了北大的。但是,我就是需要这样的一个目标——就像夜空中的北斗七星一样,为人们指明方向,但从没有听说过有人真的登上过其中的任何一颗星。未名湖、燕园,这些成了我枯燥的青春里的意象。我至今仍记得北大的宝石鉴定专业,听说毕业后年薪有七十万,那个专业在当时也是短暂地成为过我的心之所向。

高二之后的记忆很深刻,但我却不太愿意忆起。我们分科了,大家都去了新的班级,很多人因为都选择了物理化学地理,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而我,任性地选择了物理化学生物,自愿走进了平行班。关于地理组的事情,先是国庆期间的一次选拔考试,睿睿和华华都没能通过。一个是忘了考试时间,一个是差了一分过线。这次之后就只剩下了三个女生:我,晴晴,珂珂。晴晴是历史方向的同学,头发剪得短短的,比较文静内敛,不太跟其他同学说话。所以一开始我没有接触到她。但是后来我俩关系不错,把话匣子打开了之后就发现,她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后来去参加省赛,我俩在大巴上还坐在一起呢。至于珂珂,用当下的网络用语来说就是,我被她“背刺”了。不过这是后话,一开始,我也拿她当好朋友。

从这个阶段开始,我们用慕课(网课软件)学习。我最喜欢南京大学的舒良树教授,他讲的地质学生动形象,让人记忆深刻。我当时还想,如果能考上南大,一定要报地质学,去现场听舒教授的课。做题也是在慕课上做,我们十来个人围在屏幕前,集思广益。有时候试题没有答案,大家甚至会投票表决。那样的日子,虽然设备简陋,条件艰苦,但还是动力十足。大家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样子,有如家人般的温馨,就像在戈壁滩上造原子弹的革命先辈们一样。

又是一个冬天,也许这算是我高中生活里最快乐的一个冬天。还是上课,上午学竞赛,下午去培训班上预科。当时疫情有些反复,我们每次上课都要测体温并登记。而填登记表的任务,田老师交给了我。也是这样的契机,我和晴晴认识了,我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年前上课的最后一天,田老师请我们去小卖部买东西——刷他的卡。我素来不喜欢占便宜,就象征性地拿了一条三块钱的巧克力。至于其他人,当时拿得最多的两个男生,最后拎了个大号购物袋,这才装下。小卖部的阿姨笑呵呵地说“你们老师真大方”。

冬去春来,省赛的日子快到了。高一地理组的同学要和我们一齐出征。他们的老师是陈老师,是一个很年轻的老师。有时候我们高二的在培训,他也会来看看我们。因此混了个脸熟。高一的同学总是“学姐学姐的”来找我讨论题目,我便尽我所能,很耐心地给他们解答。有时遇上我也拿不准的,还会和他们一起探讨。陈老师便是这个时候注意到了我。因为我的名字不太好记,他就也跟着叫我“学姐”。后来我升高三了,他还问过我能不能去给学弟学妹们讲题。我于是把我当时整理的所有资料都留给了学弟学妹,自己摆摆手,深藏功与名。陈老师挺仗义的,后来毕业的时候,得知我被霸凌的遭遇,还试图问过我是谁在幕后主使。可惜那时的我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再无反抗的力气,只是一遍遍说着感谢。

但我也曾大胆过。省赛前的两周,我拟了一份申请给班主任,希望停两周的作业和晚自习——这是五大学科竞赛的同学的待遇——我甚至还在落款处盖了一个我自己的姓名章。班主任同意了,但她很随意地把我的申请发到了我们班的任课老师群。我们班的生物老师是珂珂的班主任,于是托我的福,珂珂也获得了两周自习和作业的豁免权。苦于没有专门的竞赛教室——五大学科竞赛的同学都有专门的教室,于是我又去找了石老师,石老师为我们争取到了音乐教室的使用权。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石老师是一个永远都会把学生放在第一位的老师。他会因为老师爽了我们学生的约,而把那位老师说了一顿。科技节的时候,高一的同学有天文观测的活动,于是我随口跟他抱怨了一句“为什么我们高二的没有”,他便说“没事,你告诉我一个可以的时间,我帮你们预约天文台”。这是我唯一一次进入学校的天文台,感谢石老师,让我们有了一个难忘的观星之夜。

那两周就是各种背书整理。除了我和珂珂,常来的同学还有两个男生。珂珂喜欢用教室的电脑看动漫,怕老师抓,于是就用草稿纸把教室门上的玻璃窗挡住了。那天她早退了。学校的领导——一个很刻薄的男老师——后来还当了副校长,他看到玻璃窗被挡了,冲进教室来骂我们三个。我们三个无辜躺枪,试图认真解释,他也不听,还放狠话说“要把你们地理组解散”。我们三个无端受了委屈,后来珂珂回来拿伞,我们就告知了她这件事。她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试图拉我们下水。那时的我是一个多么容易原谅别人的人啊,她欠我钱不还,我原谅她了。这一次,我又原谅她了。

但要说这段时间让人愉悦的事情,倒也有一件。那是春雨初霁的一个晚上,晚自习课间,我听见敲门声。我看了看珂珂和那两个男生,他们都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于是我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去开门。门开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欣喜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我一时竟愣在原地——我也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就像忘了他是谁一样,竟有一种“这个同学我曾见过”的感觉。他是一个沉静的男生,更是惊艳了我整个高中时期的人,就像一束光,让我在回忆起我惨淡的高中时,嘴角能有片刻的微扬。那时我便暗暗喜欢着他,到我大学的时候还在暗恋他,直到大三上学期寒假我明白他对我没有任何想法为止。他有个习惯,就是到哪儿都要带着保温杯。那天正是他白天上音乐课,把保温杯落在了音乐教室。他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自习,本想着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在。我的开门属实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的出现也属实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考试的前一晚,我很焦虑,甚至有了放弃考试的想法。在考试当天快要起床的时候,我朦朦胧胧中梦见了他。在里面,我们两个身处学校的教室,他在黑板上写了许许多多鼓励我的话,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了一声“加油”。我感受到一股善意和温暖,就像卸掉枷锁一般,所有的紧张和焦虑都消失了。然后我便醒了,睁开眼,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于是我收拾好心情,和晴晴一起坐上了奔赴梦想的大巴。考试设在中南大学。试卷是彩图打印的,纸张的质量非常好,摸上去光滑得恰到好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图片印刷得很清晰。我承认,我这辈子都没用过比这质量还要好的试卷。哪怕是高考,都没有这么好的质量。题目大多是我复习过的,做起来倒也轻松。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着城市。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轻松,但这份轻松,很快便被一只巨大的怪兽吞掉了,这只怪兽的名字叫“空虚”。

后面的事情,我不太愿意去回忆。我考了个还不错的成绩,全省第七名。但是,我还想走得更远。那些日子被望不到头的悲伤笼罩着,没有进省队的遗憾,家人的不理解,竞赛组的解散,无不吞噬着我的精神。那些大家一起,为了共同的梦想,克服艰苦的条件,一起努力,相互打气的瞬间,一下子被拉得好远好远,那样的遥不可及。我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方向的人,刚刚筑起一座桥,它载着我向天上走去,现在桥塌了,我从万米高空折翼而下,落到地上的时候甚至激不起一丝尘埃,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其他人都回到了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有我回不去。怎么回得去呢?那里有我最珍视的朋友,有我那用无数心血和时间浇灌的梦想,就像我的家一样,我怎么割舍得了呢?我只会学地理,除了地理,我仿佛一无所有。我知道我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我总是“妄想”,能有哪怕一点点的不普通,能有哪怕一点点跟别人看起来不一样。

我记得那年夏天异常的漫长。当直展云再一次爬上六楼楼顶,在蔚蓝的天空中筑起一座白色城堡的时候,我多想也变成一片云,飞走,飞得远远的。我要——逃走。

没有人能明白少年的忧伤。面对着我并不喜欢的物理、数学,我开始叛逆,开始把和地理有关的课外书带到学校去,开始用写诗宣泄内心的情绪,开始想许多跟学习无关的事情,我就这样无声地反抗着。

我的班级是个囚笼,我在这里遭到过最漫长的霸凌。而地理培训是唯一能让我逃离囚笼的方式。在这之后,我就彻彻底底被困死在这个囚笼里了。我险些被吃掉。所以后来,我的高考也没有考得很理想。因为这个,家里人强行替我选择了现在的专业。我和地理,是注定没有缘分了。

专业学习的过程很痛苦,因为我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我时不时会思考起转专业的事,会想起被我落下的《观云笔记》。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扉页里写了这样一句话:这本笔记,前无古人,未知来者,唯汝可护之。

当时我们上课学的云的种类都是外国学者划分的,包括我们观云时用的《云彩收集者手册》,也是美国人编写的。当时我还想加入书里提到的云彩收集者协会,结果被高额的会费劝退了。至于我开始记录云,也是因为石老师讲的一个故事。说有个人住在夏威夷,每天记录当日的气温,坚持了五十年,最后画出了世界气温变化曲线图。虽然后来我并没有在任何网站上搜到这个故事的原型,但石老师最后的一句话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所以说,人这一生,只要能坚持做好一件事情,就足够了”。于是,那时的我便把观云作为了我“一生坚持的一件事”,从2020年到2024年,我没有数过,粗略估计也有八百条左右的记录。其中,2021年到2022年高考前,日日记录,没有一天的空缺。

那时我的梦想便是——提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对云彩的种类划分,而且要与天气挂钩——因为我认为任何科学最后都应该服务于普罗大众。我的设想就是,上自白发老叟,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识气象。只要大家一看天上的云,就能识得当日的天气。那个时候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啊。

其实我不太愿意回想起过去的人和事,但关于地理组的回忆,总是清晰的、温暖的。我连高中毕业班同学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但地理组的同学,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记得很清楚。我会记得老师们为我答疑的样子,会记得女孩子们的友情。

有时连我也这样认为,学竞赛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就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做得出来。如果是现在的我,肯定不会选择参加竞赛。我会选择物理化学生物作为高考科目,会选择去实验班,会遇到全校最好的老师,会考上985大学,会选择最好就业的专业。但这样的我,相比曾经那个“一步错,步步错”的我,便也不像我了。

毕竟,谁还没有年轻过呢?少年的眼里,装得下整个宇宙;稚嫩的肩膀,扛得起三山五岳;剑锋所指之处,地崩山摧;只身前行,却似有千军万马。

所以有时我也庆幸,我也曾年少过,也曾任性过,也曾面对生活的阻拦,毅然决然地选择迎头而上,劈开一条路来,哪怕头破血流。即便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才不是毫无天赋的笨学生,在我的天赋里,我也曾是凤凰,也曾傲视群雄,睥睨四方。

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呢?大概是定向越野的时候,我再一次展现出了扎实的专业知识,让地科院的同学们都为我称赞。又或是在自己的专业里,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

但不管怎么说,在地理的怀抱里,我永远是那个被神紧紧握在手里的孩子。这些年它不再是一个学科,而是成了我生活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就像一个挚友,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怕我孤独,也怕我回过头的时候,看不清来时的路。

而那段遥远的岁月,那些岁月里的人们,就站在路的那一边,在我回头的时候,他们一齐看着我,对我挥手,对着我笑。

他们说,早些回家吧,绿窗人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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