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菜头在一篇文章里，讲到给自己的《槽边往事：和菜头自选集》一书签名时的心理感受。

出版社为了迎接双十二，要求他提供2000本签名书。

2000本书，即2000个「和菜头」，一共6000个字，和菜头分两天，签了7小时。

签完之后，他觉得「整个人处于完全崩溃状态」。

痛苦的经历让他想起来三年前南派三叔签5000本新书时的惨痛景象，「一打签字笔」，「整整一个周末」，最后签完时，「手已经彻底废了，上厕所都异常困难」，「蹲着尿」。

看到这，有的人可能会心里呵呵，觉得和菜头好矫情，出的书受欢迎，大卖，名利双收，还好意思得了便宜卖乖，叫唤自己手疼。

一切阅读即误读。接纳的前提是放下偏见，但很可惜，大多数人的阅读在不断加固自己偏见的城墙。

早年间，和菜头写过，自己一天写七八篇千字文如水银泻地，轻轻松松。当然这不是原话，是我的理解。

而且，按我的理解，这话他还讲得谦虚保守了。别说七八篇，十篇以上可能也不是问题。

那为何签2000遍自己的名字会如此费劲，如此痛苦呢？

这是我的疑惑和不解。

02

和菜头从未抱怨过写文章让他痛苦。

就算痛苦，也是在创造过程中必须经历，必须承受的。谁也逃避不掉这一点。

坦然讲，写文章痛苦吗？累吗？

痛苦。累。

但这都是应该的。

农民不应该抱怨种地累。白领不应该抱怨上班累。街头小贩不应该抱怨讨生活累。

就连夜总会的妈咪桑，也不应该抱怨喝酒累。

世间没有不累的事情。

无论从事何种职业，人人都是匠人。写作者也是。

卡尔维诺说过，「匠人每天都得工作，不管你的情绪、你的状态、也不等你的灵感，熟练在持续的工作中养成，而灵感只能建立在熟练的基础上」。

03

即使如漫画大师宫崎骏，在75年的人生里已创作出无数优美至极的动画作品，早已功成名就，在开始新的创作，新的作品时，依然内心困苦，倍受煎熬。

焦虑，绝望，痛苦，压抑，这些我们普通人动辄挂在嘴边的词，在他身上，依然存在。为了让一只毛毛虫诞生的画面完全实现心中所想，宫崎骏不断反复调整、修改、尝试，这个过程很容易让我们疑惑：这不都挺好的了，你怎么还不满意？你到底要干啥？

这是NHK的纪录片《不了之人：宫崎骏》中记录的故事。

听了和菜头的推荐，我看了它。

看和菜头谈了自己的观感，他说，「看到大师在75岁的时候，也依然因为创造而受苦，依然要焦虑愤怒绝望，让他内心得到极大的释然。」

「没有彼岸，无论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苦，彼岸依然遥不可及。该焦虑的时候还得焦虑，该绝望的时候还得绝望。」

过往的经验和智慧，只代表曾经。在开始新的创造时，并不会减轻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是在熬过最痛苦的阶段后，为如何具体解决问题，提供一点点有限的便利和帮助。

由此可见，和菜头早已获得释然。

04

和菜头是行走在另外一条路上的人。那条路，少有人走。

因此，他看到的，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看不到，或者看到也转头就忽略，就遗忘的风景。

坦然讲出自己的崩溃状态，自有其用意。

高速签名时，人可以进入空灵状态。什么也不想，签名最顺畅。稍微心有所动，就不知道怎么写字，短暂的空灵的状态就被打破。念头不断升起，节奏不断打乱。因此，签名有助于训练专注，缓解注意力缺失的症状——这是手机重度用户的通病。

这是和菜头的第一个感悟。

第二个是，体会高速签名中的创造感。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和菜头的描述精准极了。

在高速签名过程中想要明确做出点变化，一定会写错字。但如果念头若有若无在停留在心间，只是一种希望，某一瞬间，笔下的字突然变得陌生又熟悉。手是熟稔的，意识中，却又像发现了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你还会觉得，他真的只是在讲签名这件事吗？

05

创造永远是痛苦的。

无论是经过漫长煎熬苦苦求得，还是苦思冥想无望妙手偶得。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下一次。

在创造中，简单的事和复杂的事并无分别，单次和重复也并无分别。

因此我得以理解，彼岸并不存在，彼岸是幻觉，是投射，并无一劳永逸。

我们每一个人，这一生都注定一直在路上。

我也理解了，签2000个名字为何让人崩溃。

阅读即误读，我亦如是。

图片作者：Justin Luebke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