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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风语阁169期作业。
主题:回到16岁那年
风从哪一面吹来都是冷的,我置身在一片黑色的大海之中,茫然不安,周围的目光是冷漠又疏离的,带着深深的戒备,还有一种不明原由的嫌弃。
“大老远的非跑咱们这儿来读书。”
“是不是在原来的地方犯了错,待不下去了呀?”
“别瞎说,人家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择校来的呢!是校长亲自挖来的好学生。”
每个人的语句都带着尖刺,起伏的声调里像含着腐蚀性极强的酸,让人连每一根神经都紧缩成团。
“你们都不用学习了吗?作业都做完了?”
一道略有些粗犷的嗓音像一声闷雷划破黑暗,让海面瞬间平静下来,我仿佛看到有光从那黑色的海洋中央亮起。
光亮中一个身材匀称,带着一脸汗水的男生,手抱篮球出现在十六岁那年的教室门口,柳叶似的一双狭长眼中闪着金色的碎芒,但那目光并未望向过我,好似溺水的是一只小猫小狗,他也会伸出援手。
或许我与小猫小狗在一起,会比此刻更让人舒服,起码它们不会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我。
“我妈烤的蛋糕可好吃了,你们要不要尝一块儿?”我小心翼翼地问,带着卑微的讨好,为了能融入这片陌生海域。
每个人的目光都晦暗难懂,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审视的犯人,随时等着一场酷刑加身。我其实并不理解爸妈为什么非要让我来这所寄宿学校,远离了往日的光环,我像是在海中寻找方向的一截枯木。一次次被海浪推到最远的边缘,永远也靠不了岸。
就在我准备在冷漠客气的目光中逃遁时,一双修长的手抢走了我一袋子蛋糕,嘴里塞了一块儿,用含糊不清的句子说道:“好吃,我带回宿舍给他们也尝尝。”
突然的变故让我不知做什么反应,只是鼻子发酸,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是那双手带走了我的尴尬,还是因为那双手的主人与那黑暗中的光再次重合。
“你家蛋糕真好吃,下次再带点儿呗!”所有男生开始对我表达了善意,同时我也接到班主任让我去办公室的通知。
“你可是咱班的重点苗子,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与班上像周强那样的学生保持距离,别被带坏了。”班主任的语重心长掐灭了我的光亮,我机械地点头。点头已经是我能做的最清醒的举动。
操场边的垂柳用它的枝条编织了一个小小的城堡,坐在里边靠着树干,刚好能与外隔绝,我时常一个人躲在里面看书或者伤心,伤心自己处在一群人的边缘。远远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虽然都与我无关,但是能让我暂时放松自己。
“陈佳玉有什么了不起,一天天的假清高,不就是成绩好嘛!”
“就是就是,每天顶着个死人脸。看着就让人讨厌。真不知道那些男生着了什么魔?”
“还不是因为周强嘛!真是邪了门儿了。”
原来有一种讨厌是可以有这样的由头。我想笑,但眼角却有些湿热,一摸竟然不争气的又流泪了。
“哎呀!”一个声音尖叫着,“嘭”的一声,一颗篮球滚落到树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接着看到一双修长的手,这时候如果让传言中的两个当事人遇见,那可真是苍天弄人。
也许会引发一场海啸,我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屏住呼吸,生怕会卷进外面即将会爆发的一次小规模漩涡。
“不好意思,球偏了,你没事儿吧?”那双手的主人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就能得到原谅,如果换作是我闯的祸,大概她们又是一番冷嘲热讽,果然上天还是会优待一些人。
“要不一起看会儿球赛?”他发出邀请,她们欣然跟随。我想偷偷溜开这个是非之地,偏被一个不明飞来的黑影遮住了视线。
“帮我拿一下,等比赛完我来取。”
我这才看清是一件球服外套还伴着一阵哄笑,当我把外套从头上拿下来时,好多目光又开始变得暧昧不明,我愣在原地。
人群离我越来越遥远,我却知道这“天降”的灾难,会陷我于“万劫不复”,我在黑色的海洋中挣扎,或是窒息,或是沉沦,就是靠不了岸。
看着宿舍铺位上暖水袋的盖子咕咕冒出的水流蒸腾着热气,如果它能拧紧一定能暖和被窝,但现在它是我的灾难。洇湿的床铺上一个黑色的虎头暗影想把我吞噬。
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拧干床单上的水,又把床垫卷起控水,然后坐在床上的一角围着被子到天亮。
“阳光总会升起,黑暗也会退去吧!”我心想,只是空气有些窒息。
这样的窒息也直接影响到了我的成绩,昔日荣光退去,我可以融入一片海中了吧?哪怕是黑色的。
“你这样的成绩,还是不要报重点班了。”班主任还是语重心长。
“我想试试。”我从班主任渐凉的目光中觉醒一种莫名的悲哀和愤怒,不知道是为我自己昔日的荣光,还是为了那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那就等你这次月考成绩后再谈。”班主任摇头叹息。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怕黑,那是十六岁的梁佳玉用了一晚上才想清楚的道理。我却是在多年之后还会心悸。
我把一切杂念都压缩成一口怨气,不成功便成仁,拼着一股劲儿玩命地恶补,凌晨四点起床,晚上最后一个入睡,除了吃饭和上侧所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在做题背单词,就连有些人的故意找茬儿也能避则避,能忍则忍。
实在避无可避,我就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目光盯着那些人看,有时这样冷漠的目光也会吓退一些人,也会让一些人闭嘴,那就是我觉得最幸运的时刻了。
“她不会发疯吧?”
“不是成绩很好吗?”
“装不下去了吧!还不是拖了班级后腿。”
所以不管我怎么做,还是在人群的边缘,有时就想索性溺毙在这黑色的海洋之中是不是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痛快了。
“爸,我不想在那个学校念了,我能不能转回来?”
“那学校是目前家里能找到最好的了,你还想咋?”
在老实本分的父母眼里,这是他们的竭尽所能。
“妈,我不想念书了,要不我回来帮你做蛋糕吧?”
我看到母亲的背影一僵,然后拿着毛巾擦汗,或者是擦泪,我并没意识到那是我带给她的痛苦和失望。
“这么小不念书,能干啥?你要一辈子都如我这样在这些面粉堆里打转儿吗?永远也穿不了漂亮衣服?”
我其实知道我抗拒不了他们的决定,我只是想在溺水之前,寻一次换气的喘息,或者一个温暖的怀抱也好。我只看到了母亲发红的泪眼,那眼中盛满了不甘。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在他们的认知里,小孩子哪有什么欺凌,无非是打打闹闹。
当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我能做的就只剩下“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而在爆发之前,我要重回巅峰才有资格说话。但没想到有人比我先爆发了,是拥有那双修长的手的主人周强。
他仿佛永远都有站在潮头浪尖上的勇气,从不在意后果会怎样,让我这个濒临溺亡的人羡慕不已。我第一次认真地看到那双狭长的柳叶眼,眼中碎芒闪闪神采飞扬,飞出无数的回旋刀,把黑色的海面扎出一丝缝隙。
他怀抱着篮球在班主任准备占用体育课的课堂上扬长而去,不管身后的老师如何愤怒和咆哮。也有几个胆大的男生看到有人带头,尾随而去。气得班任扭头走人。所有人欢呼着冲出教室,像跃出海面洄游的鱼。
我在空荡荡的缝隙里大口的喘息,爆发前的所有烦燥被神奇的平复。成绩因为有之前的底子终于回到前十,擦着重点班的边儿险险过关。
“没想到啊,梁佳玉同学不显山不露水地过了关,你们要向她看齐,把心思用在正地方。”
班主任的表扬让那些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不过我此时早已不在乎那些目光是善意还是敌意更多。我知道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片海域,再也不会受到任何风浪的影响。
踩着上课的铃声,还有昔日那些人稀稀落落的掌声,我将跨进又一片海域,身后有急速的脚步声。
“梁……梁佳玉!你会笑吗?”他跑得气喘嘘嘘。
“什么?”我第一次与他的对话只有两个字。
“笑!笑一个!”
那双修长的手扯着嘴角两边向上弯起,露出一口大白牙,滑稽又可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但仍然有点点光芒闪烁在十六岁的时空里。
我看到黑色的海水退去,晴空万里,阳光下的某人咧开嘴,笑得一脸灿烂,甚至发出一串不合谐的“嘎嘎嘎”鹅叫声。傻傻的,却是发自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