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深处还藏着2010的夏天

凉子姓梁,阿竹姓祝,阿竹总觉得她们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因为她们的姓组合起来,有着一个能够惊起文学史层层涟漪的,悲凉动人的典故。且阿竹以此为傲。

要说梁也是大姓,遇到梁姓的人也不少。但这种惺惺相惜,并为之窃喜的心情,只有阿竹能懂。她不知道凉子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凉子和阿竹相识了八个春秋,也就是从她们记事起,有将近一半的时光,她们堂而皇之地出席在对方的生命里。

2010年的夏天,天空蔚蓝清澈,树静风轻,上世纪老旧的私人小旅馆,未经翻新便改装成的廉价出租屋里,笨重生锈的绿色玻璃窗外,凉着一排女生的衬衫短裤。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歇斯底里的蝉鸣,屁股冒着浓烈汽油味的大货车经过,柏油路也会扬起一阵风尘。学校门口有些一大片空地,平时被一些小贩和接送学生的父母占据着。

路边的水果摊上摆着切开的冰镇西瓜,是凉丝丝的甜,腌在盐水里的菠萝,芒果和梅子,酸酸甜甜的,吃多了要把人的牙齿酸掉。

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特有的柠檬汽水和缤纷水果味。

她们喜欢买一小袋拎在手里,用竹签挑着吃,青涩干脆的芒果在被咬碎,女孩咬着发酸的牙根,咧开嘴笑了。

凉子和阿竹经常在老旅馆对面的奶茶店买一杯两块钱的大杯红茶,一边端着喝一边回学校。万里无云的天空悬挂着大大的太阳,凉子习惯打伞,而竹子嫌麻烦,老是蹭凉子的伞。通常那个时候学校四下寂静,还没什么人影,她们太早到了。

那时候她们虽在同一栋老旅馆,但凉子在二楼,阿竹在三楼。她们之所以相熟,是因为她们同班且同桌。

在六年宝贵的稚气与青春昂扬的中学时光里,她们是彼此的第一个同桌。这小小的一件事像是确立了某种坚贞的关系,意义非凡。

起初阿竹难掩清高,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穿着蓝色T恤和黑色中裤的皮肤有些黝黑的女孩。十二三岁的年纪渐渐初涉世事,最是容易较真,凉子自然也看不顺眼阿竹。

时间越久,两人的契合越深,她们日渐变得形影不离。

宁静的午后凉子不习惯睡午觉,所以经常她去三楼找阿竹一起回学校的时候,阿竹还在睡午觉。像是凉子玩心作祟,在阿竹侧脸亲了一下,故意发出“mua”的一声,然后开始偷笑。这时,阿竹绝不能立即醒来,装睡了三分多钟后幽幽睁开眼。

二楼大厅的地板砖是正方形的绿色瓷砖,她们下午课后偶尔在那里跳“田字格”,偶尔陌生的同学路过,便佯装若无其事地看风景。等人消失在楼道,就会有小女生小计得逞的兴奋感。

初中开始作业开始疯狂增多,换笔频率越来越高,阿竹是在那时起开始喜欢收集笔芯,印着各种精致图案的笔芯格外的有少女心,写完的笔芯她就用母亲从药店买的“金银花露”,喝完洗干净后,把笔芯放入玻璃瓶中。

她想着以后要用这些笔芯搭一座小房子。有些事逾期,便成为记忆的一个未完待续的遗憾,再也没有原来的蠢蠢欲动和未来可期。如今她已经收藏了六瓶满满的笔芯,但却没有了搭房子的兴致。

凉子也有收藏笔芯的爱好,所以她们无论笔芯是否已经用完,晚上总喜欢去马路正对面的书店看是不是进了新的笔芯。如果有,她们必定会买下一套,然后再到外面的小橱窗里挑选明天的早餐蛋糕。

凉子跟书店的老板打成一团,像是熟悉了好久的老朋友,小小的书店像个藏着无限惊喜的迷宫,她们能在那里待上好久,这里看看那里找找,已经看过好几遍的东西,她还是能在里面找到一些意外收获。

饭后偶尔会去学校小操场散步,篮球场上总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太阳落山后地上的暑气还没有完全蒸发,塑胶跑道散发着刺鼻塑料味,矮矮的青草懒散地生长着,足球场里总是有几个男生在踢球。空中回荡着他们嬉笑怒骂,还有少年迎风清脆的拔节声。

她们一边玩着跑道旁健身设施,一边闲聊着。什么都能聊,什么都只是触及皮毛,没有什么营养的话题。她们还乐此不彼。

8年前,流行着非主流音的网络歌曲,哥特式黑暗隐晦的旋律,颓废消极的歌词,女孩独特的娃娃音和嘶哑的说唱。充斥着中学生的mp3,那时候的mp3和如今的iphone一样,拥有一台mp3是一件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

阿竹很喜欢去楼下的复印店下载歌曲和打印英文歌词。2块钱5首,阿竹总是会把在电台听到的歌,写满了一张便利贴,再去下载。

有段时间《黑色星期天》《花吃了那个女孩》等等这些血腥阴森、黑色的歌曲格外的吸引中学生的好奇。

台风天,窗外一片阴暗混沌,狂风咆哮,修长的树木在风中东倒西歪,古老的铁窗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似随时可能掉下去。

那扇老窗也确实掉落过。暑气太过闹腾,海子关窗的时候,整块一平米的窗垂直落体,揩花了楼下精品店的冰箱,吓得海子欲哭无泪,所幸并没有殃及无辜。

凉子阿竹还有海子一起在宿舍里,像打了鸡血一样听起了这些诅咒的歌。害怕又刺激,一边听还一边科普歌曲的诡异故事。阿竹拿着海子的手机看歌词,凉子突然“啊——”一声,然后海子的手机在空中几个翻滚,不幸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依旧发出歌声的手机,海子心疼地骂骂咧咧,阿竹仍有余惊地拍打凉子,最后大家互相看了看,放肆地笑了起来。

那时的翻盖手机真的太过坚固,那时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适当的距离和时间是生活的滤镜,情感的调和剂。一旦近得过分,对方的缺点便一分不差甚至被放大摆在眼前,埋下日后两生厌的祸根。

所以阿竹和凉子携手到了抛物线的最高点后,关系时好时坏,上一节课能说说笑笑互相分享零食,下一课就互不理睬各自找伴上厕所。

都说女生的友谊很奇怪,是因为她们敏感的心思百肠回转,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那些小心思难以启齿,只能深藏心底,又不漏声色地表现在行动上。

估计每个女生都会有一个糖果盒,里面珍藏着很多小东西,写着心事的便利贴,上课传阅悄悄话的小纸条,断了的铅笔芯,傻的无可救药的大头贴......阿竹的糖果盒里就有很多和凉子闹矛盾的记忆,阿竹至今记得凉子指甲掐人真的很痛。

所以阿竹开始厌烦烦凉子的时候,她惊觉自己吃醋了。她表现出对凉子的占有欲,使她郁结。她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让她说不出口,所以她要极力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厌恶,企图以此来刺激和伤害凉子。那样她会有一瞬报复的快感。

凭什么付出的就不能和得到的对等,凭什么先喜欢或者更喜欢的一方要承担多一分不甘——凭什么对方能够若无其事的接受,然后冁然而笑地围绕在别人身边。

拐过楼梯角,铁扇门后面是小旅馆二楼的大厅,说是大厅也不过是25平米左右大小,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木椅,墙边挨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外面的暑气在这栋小旅馆里消失殆尽,甚至空气中有丝丝清凉。阿竹落后凉子三个阶梯,低着头

“虽然你有很多朋友,但跟你交心的一定很少。”

她斩钉截铁,干脆利落的说出了带刺的话。语毕,她禁闭着嘴,她如愿地伤了一个重要的人。偏偏又心生懊悔。

怪不得尤瑟纳尔说,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女生特有的小家子气是承受不起“三人行”这个场面的,无论三人关系有多好,总会有一个人被动或者主动被冷落。而阿竹是后者,她讨厌这样却又缄口不言。

放学后凉子和阿竹走在校道,同班女生从后面出现,凉子就会亲昵地挽着女生的手大步地走到前面去了。每每这是阿竹都会无所谓的放慢脚步,她忍不住想凉子是故意的,她不想跟凉子做朋友了。

但那一瞬间的“九死不悔”的决定,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她们总是能在别扭的互相试探下重归于好。

其实她想说的是,

你能不能成为你最好的那个朋友,而不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的时候,不要一有别人出现就抛下我一个人,或许你们可以等等我。

你能不能在我说我不开心的时候,相信我是真的不开心。

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即使经常联系,但是一见面就能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凉子是个被宠溺,格外天真不太懂事的女生。前些日子她生日那天,她跟阿竹说她不开心,不想过生日。

阿竹一瞬间觉得有些难过,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凉子,即使“生日快乐”的这种心情好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最后她只能对凉子说,

“可能桌桌长大了。”

岁月葳蕤,时光老的太快。如果我们能够幼稚得恰到好处,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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