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唯有好怀不易开】
第一次心疼世子，是他重回燕北时在红川城附近的关口歇息，目光深远，无限怀念的一句“我离开燕北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将我送到这里”。
当年他的父亲送他去长安为质时，曾说起与皇帝的兄弟之情:“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不拥戴他，谁去拥戴他”；时隔多年，他冲破种种困难再回燕北，重回故地无比感伤的说起当年自请为质的缘由:“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不去拥护他，谁去拥护他”。
物是人非，也难怪站在一旁的羽姑娘叹息的别过脸去不忍再听。
再伤感又有什么用？那个爱笑爱闹游手好闲的燕世子到底是回不来了。
一
故事开篇的时候，他还是风光正盛豪情冲天的燕世子，一身劲装一身正气，爱笑爱闹，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到处可见。
那个时候的他，该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吧。
有一脸淡然的宇文玥可谈心，有一脸严肃的楚乔可调戏，有一脸调皮的元淳可玩闹，还有一脸正气的元嵩可玩笑……可说到底，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又何止是他燕洵最快乐的时候呢？
那该是所有人都怀念的日子。
当燕洵在燕北因头痛病请医生的时候，女神医全副武装的走进大殿时，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曾经天真可爱满心满意只有燕洵哥哥一人的元淳公主。她的穿着变了，但是她的心没有变。
那颗爱燕洵的心啊，始终没变。
由爱生念，由爱生痴，由爱生恨。若非爱到极致，又怎么会恨之入骨？
当燕洵躺在榻上半是伤感半是怀念的提起长安时，她的手指明显一僵，蒙着面纱的脸上仍旧显示出一丝哀伤。那些年年少在长安的种种，终究是回不去了。
还记得楚乔叫星儿的那会儿，燕洵在睡梦中被元淳调戏的时候说:“乖，小野猫别闹”时的溺宠，醒过来时对着元淳的盘问一脸的呆萌:“小野猫就是小野猫嘛，喵喵喵”，临走时一脸随意的回头笑着露出满口的大白牙:“回去喂猫”时的随性。
那样的耀眼，晃得我在看回忆时眼泪直流。
最喜欢的几个段落之一，是燕洵把楚乔从宇文怀手里救出那会儿生气于楚乔的“没良心”气不过说道:“我要是再帮她我都不姓燕。”转过头来却又嘱咐元嵩叫他和宇文玥说说别为难她，惹得风眠也开玩笑:“世子，改姓的事要不要告诉侯爷？”他也只是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的开心。
再回忆起往事种种，只觉得伤感。当年那个飞扬又跳脱的燕世子究竟是葬在了九幽台，终是死在了皇上的猜忌之下。
二
在他的眼中，大好男儿就应该守护家乡。上守家国，下守家人。
他的国是大魏，他的家是燕北，他无时不刻不惦念的家国，却总是给他带来失望和苦楚。
他从未想过要反啊！
“当年贼兵火烧皇宫，里面的人出不来，世城带人用性命杀进去救驾。世城当先找到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他背着昏迷不醒的皇上，一个人孤身冲出三千兵马围困的皇宫，身上、手上三十多处刀伤，事后养了半年才可下床走路。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这是当年白马关一战中留下的，当日祭拜祖庙，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有临场，可柔然人却突然发难打开关口，率兵入关，包围了祖庙。世城得知后，率兵从燕北出发。七日七夜，不卸甲，不离鞍，昼夜不休，身先士卒解了祖庙之危。”
“你们的皇上，当场在白马关顶发誓，大魏和燕北时代君臣，永不相弃！”
只听听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可再想想，心就凉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道理可讲。就像老虎吃狼，狼吃兔子，兔子去吃草一样，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君不知臣，臣不知君。
没有亲身经历过，大概永远也无法体会那些在他身上日积月累越发沉重的仇恨和屈辱，那个从前长安城里阳光潇洒的少年早已泯灭在时光的夹缝中，连半分痕迹也找不到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年九幽台一案没有发生，是不是一切还是曾经的模样？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
三
经历满门抄斩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却被残忍的命运背负上了沉重的仇恨。
一夕之间，全家十几口人皆死于非命。从此，家不是家，国不是国。
这世界这么大，竟再无他燕洵的容身之处。
灰心丧气之余，他打算离开。
“洵儿，答应我，要活下去。哪怕生不如死，也要活下去。”
母亲临终时的话语尚在耳畔回想，可他却无力回应。
“我一直以为我最爱的是大梁的山水，那里没有冬日，没有白雪。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最爱的一切都留在了燕北。”
对于年纪还小的燕洵来说，在睡梦中出现的燕北草原，和骑在马上一路狂奔而来的父亲，连同着母亲的话语，带给他阵阵伤感。
他何时才能返回那个有着无比单纯快乐幸福的燕北极乐之地？
那个他身旁的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再回燕北时，他已经不知道如何笑了。
重回故乡的喜悦都抵不过对燕北的失望，他坐在曾经父亲做过的主位对着父亲穿过的铠甲，喃喃自语的抱怨感慨:“燕北，已经不是从前的燕北了。”
可是怨有什么用？他不也是变了。
曾经风景秀丽和谐幸福的燕北大地因着燕北侯的逝去而变了颜色，一直以来把故乡认定是此生信仰的燕洵终于在回到故乡的时候失去了所有他珍视的。
包括信仰。
一无所有的他，对权利无比的看重。生怕一个不留神，变被人抢走。
他开始疑心。
他平日里最恨魏帝的疑心病，可如今他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大抵可以理解，但绝不认同。
他疑心楚乔，疑心她和宇文玥勾结；他疑心羽姑娘，疑心她有不忠之念；他疑心乌先生，疑心他有谋逆之心……昔日并肩作战，救他于水火的生死兄弟，都被他悉数的怀疑个遍。
他最怕的众叛亲离，终究是被自己的疑心逼成了现实。
楚乔离去，羽姑娘守护蓝城，乌先生离开燕北……自此，燕北再无昔日的热闹。
记忆流转，又想起他在长安时与楚乔玩闹，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手中虽有丈八矛，试之井底难回旋。轻舆驾良驷，途穷日暮安能前？丈夫虽有磊落才，生不逢时终蒿莱。
一句生不逢时，该是他燕洵此生的概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