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你好,我叫三生。
炊烟袅绕,我隐去身形站在屋外焦急的等待着,比那个你今生的父亲都还要紧张,忽的一声婴儿啼哭,我恨不得冲进屋子里,一张大大的布角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稳婆在门口冲你父亲喊着:“老爷,是个小姐。”
你父亲皱了皱眉头,勉强对着稳婆道了声多谢,你骨碌着大眼睛,双手不断扒拉着,嘴里咿呀咿呀的哭了起来,我心里一疼,走到稳婆身边,看着你皱皱巴巴的小脸,伸出指尖想着拨弄你一下,可是刚从冥界出来不久,身上的冥气或许有些阴冷,你哇哇的比刚刚哭的更大声了些,稳婆打了个哆嗦转身像屋内走去,把你放在那个竭尽全力把你生下来的女人身旁。她虚躺着,已是脱力,我扒在门框边远远的看着,再不敢靠近。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和冥气互相对抗着,可我舍不得离开,就这样远远看着你也好。
三天后,我在土地庙里醒来,哦,忘了,我从冥界忘川河畔来,不能在阳光下久呆,后来我好像晕了过去,甚至差点显出了身形,吓得土地连拉带拽的把我拖进了土地庙里。
从那以后,我每天傍晚过来,远远的看着你,一直在第二天阳光最毒辣的时候,我再离开,我怕错过你的任何一个日子。
你五岁那年,你爹爹终于盼来了儿子,你有了弟弟,那天你好开心,因为爹爹跟你说了很多话,还给你买了糖葫芦。你喜笑颜开,尽管那天太阳很大了,我也乐的在一旁草地里舍不得离开。
不,我不能一直这样面对着你,我决定要见你。八岁那年,你去了私塾,我也简单换了下身形,化作与你年纪相仿,一同进了先生的私塾里,开始的时候,你几乎每天都会因为答不上题而被先生打手掌,我也答不上,所以我总在你后面伸出手掌来。
可能是因为身上冥气的原因,我的身上总有些阴冷的气息,虽然第一次牵着你的时候明显你打了个哆嗦,可你下意识的拉紧了我的手,我的脸居然红了。
八年过去了,我硬是死皮赖脸的跟着你从私塾学到了女红,你常常问我:“三生,你为什么要学女红啊?”
因为我怕你以后绣非君不嫁的时候刺到我的心疼啊傻瓜。
好快啊,你十六了,到了出嫁的年纪了。那天,你说是最后一次来学女红了,因为周围的媒人把你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你爹爹打算给你选一个好人家。你看着我,一字一顿,如重锤敲击在我心尖。我慌了,我没有去提亲!我拔腿就跑,用红纸包了几斤你最喜欢吃的糕点,去了你家,你和你爹娘诧异的看着我,我憋的满脸通红:“我是来提亲的。”
你爹娘看看我,看看你,把我请在桌边坐下,为了盛了一碗饭:“你认识清婉?”
我低着头:“认识,我和清儿一起上私塾,一起学女红,我喜欢她,从她生下来那天起,不,从上辈子我就喜欢她。”
“三生!”你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女红?你一个男子不考科举,学那个做甚?这样,你去考科举吧,等你中了状元,我就把清婉嫁给你。”
我沉浸于你爹爹的许诺里,快速吃完了碗里的米粒,“我这就去,清儿你等我,老爷,夫人,你们一定要等我。”
“清儿,先生说我学的很快呢,不用几年就可以去考科举了。”
“清儿,你煮的鸡蛋真好吃,比任何珍馐都要美味!”
“等我考了科举,我把状元轿让给你来坐,我骑着马,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要建一个小屋,把你娶回家,对,属于我俩的小家。”
“我们生个孩子,就叫石清吧。”
“清儿,和你在一起,真好。”
“三生,爹爹说状元很难的,你只要考个举人就行啦。”
“三生,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好亲近。”
“三生,你要努力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走的那天,你把悄悄绣好的“非君不嫁”塞到我的手里,我急忙抓住你的手仔细看着,直到找遍十根手指没有找到一个针眼才放下心来。
“你去吧,我会等你回来娶我的。”
路越来越长,你越来越远,我打开每一本书,都是你的样子,越走越远,思念越浓,我开始烦躁,不习惯你不在身边。
下月初就是举子开考的日子,等中了举人,我就可以回去正式向你提亲了,我小心翼翼的把“非君不嫁”放在桌边,就如同与你相视一笑,满心欢喜的打开书本。
“我要嫁人了”,同乡把手帕交给我时,我嬉笑着:“是不是清儿想我了?怎的又送来一件定情信物?”同乡尴尬一笑,飞也似的走了。
“我要嫁人了。”这是你绣的,最后的几点红色似乎还带着你的血腥味。我紧紧捏着书本,冒着夜色,向回赶去。
“三生,你不考试了啊?我还想着偷瞄一些你的呢!”
我回来了,林府门前到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到处洋溢着喜气,我衣衫褴褛,几个同私塾的接亲小子甚至都没能认出我来,我冲进庭院,镇保的儿子一身红袍,色厉内荏的拦在我面前:“哟,天才三生高中状元回来了?”
“看这一身行头,是让人打回来了吧!今天小爷成亲,识相的,老老实实去门口赏你一杯酒喝,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清儿呢?她人呢!”我嘶吼着,周围人异样的看着我,充满了怜悯,又带着恐惧的躲闪。
林老爷稳坐中堂,瞧得外面乱成一团:“让他进去,去小姐那,也让他死了心罢。”
“老爷,你答应我的,你说过把清儿嫁给我的。”
“三生,我可以把你当儿子对待,但你和清儿的事休要再提!清儿在里面,你可以去找她。”
我跌跌撞撞进了内堂,林夫人扶着清儿,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林夫人叹息了一声,去了门口。
四目相对,但此时我却不敢去拥抱她,喉结滚动,许久,我咧嘴一笑:“清儿”。
外面忽的人声大躁,镇保的儿子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我双手张开,将清儿下意识的护在身后。
“你出去!”镇保的儿子冲我吼叫着,身边多出了一个修道人,身披灵宝天衣,却又缠着浓浓鬼气。
“我……”我低头,一把匕首从后心扎了进来。我瞪大了双眼,甚至不敢转过头去问为什么。听着清儿的啜泣声,黑色的血液缓缓流出,抬起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眼前的人欢呼雀跃:“成了!”
气力似乎快速流失着,我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捏着“非君不嫁”,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老爷。
“三生,你莫要怪我,你是妖物,清儿跟着你不会幸福的,我与你说科举,本就是难为你的,但我怕你万一成功了呢?仙师在内堂摆下了化魂阵,也只有清儿才能用法匕插进你的心脏,你不该回来的。”
我转头,清儿慌忙后退了一步,我低下头,摊开手掌,“非君不嫁”第一次弄脏是沾染了我的血。
我缓缓看着清儿,看着她颤抖的小手。“一百年前,你在忘川河畔等那个负心汉,你靠着我,就像我抱着你一样,后来,你灵气耗尽,被忘川侵蚀,身入轮回,你的灵气牵引我诞生了灵智,我偷了《往生册》,闯入轮回,受尽刀劈斧凿、火烧水溺,终于找到了你,我顶着烈日撕裂着冥体,我看着你出生,陪着你长大,你说过等我的,为什么连你都不相信我?”
视线越发模糊了,周围的人都时刻防着我发疯,周遭的冥气不断向着修道人涌去,被吸入他的天宝灵衣里,清儿靠在林夫人怀里,眼里带着恐惧、愧疚,还有一丝解脱,我也要解脱了。
“小石头,你要是把《往生册》弄丢了,孟姐姐不得让我再抄一份啊!”一缕幽暗的花香刚刚萦绕,彼岸花轻描淡写的抽出了我心脏的匕首,封住了伤口,“也就是他这么相信你,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把这破法器插进石头体内。你不是问孟姐姐你等的人吗?来我告诉你啊!”
彼岸花打开《往生册》:林清婉,前世林清,仙修者,被道侣启元剥夺地灵根而死,但因为忘川河畔散灵的时候助三生石开窍,故得孟婆赐天灵根,以彼岸花花瓣封印,唯黄泉之人持《往生册》可解。
“林清婉,为什么孟姐姐能让一个刚开灵智的小石头偷出黄泉?这段因果因你而起,因他而果,谁曾想你亲手断了这因。”
“臭道士,你也是因为天灵根而来吗?”
“不,我才是!”不知何时,林清婉和林夫人身侧出现了一个浑身透着温和的身影,却轻而易举的扼住了林清婉的脖子。“兜兜转转还是你啊,清儿,前世你还只是地灵根,没想到因为一块破石头获得了天灵根,真是我的好道侣啊,等我抽了你的天灵根,隐修几年去了业火,就可以摆脱地仙身份了,你说过要为我牺牲的,那就再牺牲一次吧。”
“你敢!”彼岸花怒目而视,毕竟是她暴露了天灵根。
“我有什么不敢的?管好你的破石头吧!不过说到底,还得感谢你们黄泉了。”
彼岸花的花瓣上下翻飞护着周身,不断为我渡着冥气。
“花姐姐,救救她,救救清儿。咳咳”一口黑血再次染湿了衣襟。
“你管好自己吧你!”彼岸花气恼着,却还是扶着我准备战斗了。
“真是块重感情的石头啊!那本仙就成人之美,送与你了。”启元顺势一推,清儿软软倒地。
“走!”随着阵法忽然明亮,启元与修道人消失不见。
林府一片狼藉,众人眼看修道人走了,看着凶神恶煞的彼岸花,一哄而散了,林老爷林夫人呆在原地没敢动,却也望着林清婉,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花姐姐”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没办法啊,她的灵脉核心被强行抽取,只有在一个时辰内为她找到灵脉,不然回天乏力啊,孟姐姐掌管黄泉不能轻易离开,而且她也就这一根灵脉,我们去黄泉的话,还没到她就死了。”彼岸花把封印花瓣收了回来,却也无能为力。
看着清儿眸子渐渐失去神采,我踉跄着过去,把清儿拥在怀里,“清儿,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对我下的入手呢?”黑色的泪水滴落,与她的晶莹泪水交织。
“答应我,别傻了,好好的。”我轻声说着,就像以前哄她睡觉一样,从胸膛里掏出了一颗洁白的石心,迅速放进清儿灵脉核心,“你穿嫁衣的样子,真好看。”
我是三生石,传说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神石,我静静的矗立在忘川河畔,经千年风吹,千年雨打。冥界的天空没有早晨,三生石上却涌上了黑色的露珠,像极了眼泪。
(完)